姚为民说:“到时候你们两个一交换就完了,你开他的厂子,他做你的官。”
仨人说笑间,不觉已过去了一个小时。这时,为民听老板娘在楼上喊他,出去一看,原来老板娘做好了饭,问他们是到楼上吃,还是在楼下吃。为民忙请示二位老板。周老板说就在底下吃,让为民上去端饭。向老板忙起身欲告辞,说“为民你不走我先走了″。周老板说:“当了个芝麻官还看不起我们老百姓了。”一句话说得向老板乖乖地坐下不走了。
老板娘亲自下厨做的米饭炒菜,一盘土豆鸡块,一盘烧豆腐,一盘冬瓜炒肉片。
“委屈领导了,没提前准备,只能跟工人吃一样的饭了。”周老板说。
“你们这工人伙食不错啊!说真的,我平常吃得都没这么好。”向老板说着,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为民。
“那你问为民,他老婆在厂里上班,看我们哪顿饭没肉?你也别说你吃得不好,恐怕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中学校长,一周饭局都不断。”
“不会吧?”向老板说。
“真的——我房东就是校长,要不然,我咋知道?”
仨人再没多说话,开始吃饭。
吃完饭,周老板突然跟姚为民说:“王文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为民便将情况告诉了他。
“老向派出所有熟人么?”周老板问。
“没有。”向老板思索了一下说。
“我看王文利这个事还麻烦。按说把人打得已经够上轻伤,一般人都愿意花钱买刑期,但这些人看样子一分钱都不想出,这说明他们心里肯定是有底气的,背后有靠山。我是想,能找个关系的话,给打个招呼,让他们依法办事就行,咱又不是说想徇私枉法。”周老板说。
“可以找媒体曝光,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主动管这事。”向老板说。
为民告诉向老板,王文利以前找过电视台,人家对这个不感兴趣。
“是这,我在省电视台有个熟人,回头我给他说一下,如果人家认为这有新闻价值,肯定会报道这个事的;有可能,人家对这事也没兴趣,那就没办法了。”向老板掐灭手中的烟说,“这些流氓恶棍,狼狈为奸,光知道欺负外地人,别看他们在自家门口张狂得很,出了门照样装狗熊!”
在回去的路上,向老板叮嘱为民,让王文利晚上给他打个电话。
回家之后,为民把这消息告诉了王文利,俩人都被向老板的嫉恶如周老板的直言不讳所感动。
王文利满怀期待地等了三天,果然就有省电视台的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了他。接着,周四上午,来了两名记者对他进行采访,他们陪同他先后来到“唐城新苑″小区和派出所,釆访了案件的相关人员和办案民警,最后声称“对案情的进展本台将继续关注″。
姚为民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报道,心里十分高兴,但他还是有一份担心,因为他看到,面对记者的质问,许房东仍然一口否认是为沙子而打人的,而最关键的是,物业上的工作人员说当天监控坏了。
事实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根本没想到门口那辆拉沙车挡风玻璃被砸碎就是铁证,他们想赖也赖不掉。仅仅过了四五天,王文利就给他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收到派出所发的立案告知书。为民奇怪,没有做伤情鉴定就可以立案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姚为民刚送完货进门,对门的杜房东的母亲就过来,问他和王文利是啥关系;说她儿子为给许房东卖命被派出所拘留了。
“去年夏天你家房东叫我儿子时,我就不叫他去干这事,我说你又没入股,为那屁大一点工资,去干这非法事,划不来。可他不听我的劝,总以为人家是村干部,街道办有人,啥事都能摆平。现在好?出了事也不见人家花钱保你。前一阵子,我意思是,已经干下这事了,就主动给人出钱看病赔损失,人家以为他本事大,不想多出一分钱——你候谁出?为你的事,让俺出钱?狗日的,我儿子要坐了牢,能少了他?这些年贪了村上多少钱?都是我们群众的钱。村西头那么大一块地,他又是办停车场,又是办沙场,名义上给村上交钱,其实是他们几个干部在分钱。狗日的干得违法事还少吗?光我知道,这几年起码把三四个外地人打伤了,其中一个还打成了重伤,也没听说有人坐牢,最多花几个钱——花的谁的钱?当然是村上的钱,群众的钱。俺这村大,干部捞十万块钱就像在大河里捞条小鱼一样。你看见么,村东那条街边又搭了一排活动房,租金谁收?干部私人收么,今年你收,明年他收……”老太太东张西望,声音压得很低,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的目的是想让姚为民向王文利求情,劝他不要上诉,他们尽量会满足他的赔偿要求。最后,她还跟为民要了王文利的电话。
过了两天,杜房东的母亲和媳妇就提着礼品去看望王文利,她们把责任完全推在许房东身上,说要不是王文利抬胳膊去挡那一下,也不会出事,她们家人仅仅是想吓唬吓唬他……再隔了几天,许房东在一名物业工作人员和王文利家房东的陪同下登门道歉。他们把死人说成活人的漂亮话说了一箩筐——什么不打不相识,什么以后沙子水泥给最低价,什么在物业政策上给予优惠和照顾一一中心目的是希望获得他的谅解,早日达成赔偿协议,最后让派出所撒案。
王文利当然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他知道如果因此得罪了物业上的人,以后有他吃的亏。于是他就答应和他们和解。
不久之后,派出所就给他们再做了一次调解。王文利坚持他上次提出的赔偿要求,一分不少。对方也没太大异议,而且态度诚恳。最后经过民警协调,双方以八万八达成协议。许房东当场给了王文利六万,剩下的两万八,杜房东答应第二天全部付清。
因为时间紧张,姚为民没有参加这次调解。王文利一直到第二天杜房东母亲将那笔赔偿款交到他手上后,他才将这消息告诉了姚为民。姚为民听了感觉不可思议,就像看了一场戏,剧情反转得太快,令他完全反应不过来。王文利这之后还想着电视台要是再来釆访他,他该怎么说;他还想着派出所要叫他去撤案签字什么的。然而,过了很多天,也没人再来找他。原来世间的事,说简单,比放屁还简单,说复杂,比怀孕还复杂。
解决了心头之大痛的王文利又开始寻思如何感谢向老板。也许对向老板来说,这只是一个电话的事,可是如果没有这个电话,他断定,自己这个案件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他跟姚为民商量给向老板送什么礼。为民说那就送烟送酒么,再请吃个饭。王文利说他也这么想,以后不一定还有用得上人家的时候,关系要趁早经营。
王文利半个月内多次预约向老板吃饭,都被婉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找为民商量,说他想直接去向老板家里拜访。他说:“这次如果没有点表示,下次有事就不好找人家了;如果连顿饭都不吃的话,证明人家就不愿意今后跟咱扯上关系。”为民说是这么个理。于是他亲自给向老板打电话,向他转达王文利的心意。向老板说他实在太忙,没时间吃饭;这点小事,举手之劳,何必挂齿?为民说:想上你家拜访一下,不知方便不?向老板说:有啥不方便的?你嫂子在家,去了就吃顿家常便饭有啥不可?
见向老板话说得如此客气,为民次日上午送货回来,便叫上王文利匆匆赶到向老板居住的小区门口。王文利准备了一条三百多块钱的烟,五百块钱的名酒,提了一箱特仑苏,一大瓣香蕉。王文利如此大方让为民深感意外:平常和人相处,王文利可是连两块钱瓜子都舍不得买的。
为民知道这个时间向老板已经去上班了,他打电话给夏老板,哄她说谁给她捎了个东西,让她下楼来拿。夏老板下来一看,知道为民哄她,便责怪他,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楼?硬拽住他的胳膊要他去家里坐坐。为民借口下午要送货,不肯上楼,只让她收下王文利的一片心意。夏老板再三推辞,说她拿不动这么多东西。为民不由分说,便将东西硬塞在她手中,和王文利就“夺路而逃”了。
王文利看自己的伤情一天天好转,便又开始张罗装修房子。为了缓和关系,他还是从许房东那里三块钱一袋买了沙子。这时期,小区绝大部分房子都已装修好,但入住率很低;晚上去院子里一看,亮灯的不到四分之一。原因是,到目前,小区的部分配套设施还没有完善;暖气尚未开通,电也是临时用电。
等到装修完之后,王文利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房子哪一天才能给他带来收益,也不知道房产证什么时候下来。想想自己花这么多钱买东西,非但没被当成顾客上帝,反而被当作孙子王八对待,一切都不如意,一切都受制于人,他心里不觉一阵悲哀。每次去小区,看见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一种无名的失落和孤独感便在心底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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