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天,西京城都被浓重的雾霾所笼罩。铅灰色的雾霾像层层细密的蛛网,整座城市里一切活的生命,似乎都成了它的猎物。风很小,却异常凛冽,干巴巴地冷;每个人都用厚厚的棉衣、帽子、围巾、口罩把自己武装起来。
下一场大雪多好啊!姚为民想,一场漫天纷飞的大雪,营造的意境该多美,还能驱散雾霾。
这个冬天,他心中一直有挥之不去的一种阴影一一那是向甜背后一个老男人的身影。每见他一次,他的心理阴影面积就增大一些。这种阴影比雾霾更使他心里沉重、压抑。当然,他心里也充满着快乐的分子。每次送货,看着向甜那灿烂的笑脸,迎接着她温柔的目光,听着她肆无忌惮却无比暖心的话语,他的心里就春潮般的一阵激荡……于是不觉滋生出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想,既然这女孩子有情,他就应有义,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误入歧途而无动于衷啊!怎样才能把那个姓雷的老男人从向甜的心中驱离?他想,只有一个办法了。
为民想趁向甜休假的这一天,约她出来吃顿饭。然而事情偏不凑巧,向甜说她母亲这天找她有事要谈,估计是关于她婚姻的事,她必须得去。
向甜母亲这几年一直和老公在市东效一个村子里卖早点。在这里待得久了,自然认识了很多人一一包括当地人。给女儿在当地找个女婿,一直是她心中多年的愿望——这不只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更包含了她对女儿特殊的一种情感的弥补。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这个村子明年就要拆迁了,闻风而动的青年男子开始扎堆结婚;儿子没对象的家庭急忙四处托人介绍对象。有人请托她给自己儿子说个媒。于是,她见过那男娃之后,就想把向甜介绍给他。
向甜以为母亲是为她跟王喜的婚事叫她过去商议,去了之后才知道母亲是给她介绍新对象。
“你想攀城里人别拿我做交易,好不好?”向甜只一句话便把母亲怼得鼻青脸肿,没等和男方见面,她就拂袖而去。
向甜转身坐车来到北郊找王喜。王喜干汽车修理已经五六年了,现在算是师傅了,一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王喜在修理部上班,中午无休息时间,一般吃完饭如果有活的话,就要接着干。王喜舍不得请假陪向甜,向甜就一个人去他的出租屋,帮他洗了床单和衣服,收拾了一下房间的卫生。到了五点多,王喜下班回来,俩人到饭馆一人吃了一碗面,向甜然后就坐公交车返回工地。
晚上,向甜又跟为民谈起她的婚姻。她说,她跟王喜处对象,主要看他人老实本分,又有一门时下吃香的手艺;她说王喜“脾气好心眼好″,自己说一他不敢二。至于王喜的家庭,那真是“目不忍视”;她去过王喜家,看到的是:“穷山恶水”“破败不堪″“家徒四壁″。王喜父亲早年靠蹬三轮车给人送货攒了点钱,不料五年前被王喜母亲的一场大病花了个净光。王喜的母亲现在已丧失了劳动能力,只有在老家守着满院的贫穷和荒凉度日。王喜的妹妹前年考上了西京一所二本大学,一年花费也不少。所以说,要论家庭条件,不光家里人看不上王家,她自己也看不上。好在她还能从王喜身上看到希望,她相信钱会有的,房子会有的。
“是的,只要有人,一切慢慢都会有的。”为民说,“有的女人,她们只拥有男人的财富和一纸契约,却没有得到男人的心,甚至连他的身体也不能完全拥有,这才是最不幸的。”
“其实你并不懂当今社会女人需要的是什么。”向甜在电话那头说。
“不管别人如何,我觉得王喜这小伙值得你终生依靠。”为民最后总结说。尔后,他由同情王喜继而心中又滋生出一种英雄主义的浪漫情怀,仿佛向甜就是一份事关民族团结和统一大业的藏宝图,现已落入外敌手中,他的责任就是打人敌人内部,然后乘机夺回藏宝图,使其物归原主。
为了完成他的“伟大使命”,姚为民开始主动出击:他频繁地跟向甜打视频电话,用语言讨好她,挑逗她,暗示她;不断突破他们之间应有的界限,试探着向甜的心理防线。而向甜还是她一贯的半真半假、忽近忽远、暧昧不清。她竟然说“男人精神出轨不算出轨″,依据是“淫字论事不论心″;又说“女人精神出轨比身体出轨更可怕″,理由是“肉身只是躯壳,灵魂才是主宰″。为民听了,愈加糊涂,不知这个貌似单纯的女孩,到底有着怎样复杂的内心世界。他决定寻找机会,用“身体″打开进入她内心世界的通道,最后完成“使命”。
冬至这一天,临近黄昏,天空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等到华灯初上,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厚不及埋没鸡爪,为民家乡人称之为“鸡爪雪″。
在南后坡村外一条街上的一家羊肉泡馍馆,姚为民和向甜面对面地坐着,桌子上只放了两小碟糖蒜,显然,他们要的饭还没端上桌。向甜穿了件带帽的黑色防寒服,脸上洋溢着妖媚动人的光彩,眼里也闪烁着热烈迷人的光芒。为民笑容满面,目光飘忽不定。
“整天说我啬皮,以为你要吃大餐,却跑来吃这东西;不喝酒,多没意思。”为民说。
向甜望了一眼窗外,说:“懂个啥?下雪吃泡馍暖和。”
“这外面还就是比村子里的环境好,还开着空调哩。”为民说。
“空调很暖和,但总感觉缺少点啥氛围;我常常怀念在老家围着火炉子的那种感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向甜凝望着空中说。
“你怎么说的就是我心里的话?农村人现在多半还是燃煤取暖。”为民说。
“今年冬天感觉不太冷,是不?”向甜说。
“我也感觉不冷。咱俩心里都有火炉子,就不冷。”为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你老婆才是你的火炉子,可惜你不能天天抱着。”向甜直勾勾地看着他说。
“你才是我的火炉子。”为民伸着脖子,目光里有火。
向甜刚说了句“少骚轻″,这时两碗白花花的泡馍就端上来了。俩人开始动筷子,只见稠乎乎的一碗机器切的小馍块上面点缀着三片麻钱大小的羊肉;除此之外,再就是一筷头可以挑完的土豆粉丝。要不是尝出那三片羊肉是真的,为民简直不明白,这碗羊肉泡馍和开水泡馍又有什么区别?
“好吃不?”他问向甜。
“多少都没尝出羊肉的那股膻味。”向甜说,“估计是人家有秘方,把味给遮住了。”
“过去不吃羊肉还能惹一身骚味,现在吃着羊肉连骚味都惹不到了。”为民小声说。
“现在这做饮食的都很黑,心太贪了,都想要暴利。而且感觉整个饮食行业都在做着本末倒置的事:一碗饭的附加成本远远大于它的原材料成本。商家为了迎合消费者的虚荣心,为了给高利润回报创造条件,他们总热衷于不断增加附加成本,比如改善用餐环境,做广告宣传提高它的知名度等,但最终,这些成本都转嫁到消费者身上。相反,对饭菜的质量,他们是一降再降,能投机取巧省一毛钱就省一毛。为啥一条成本十几块钱的鱼放在小饭馆卖六七十,放酒店就卖百十块钱?就是这道理。”向甜说。
“说得很对。看来你还懂得不少?其实各行各业,无论企业或各人,付出一半的努力都是在为房主打工。”为民说。
“我懂得哪有你多?但我在今夜无眠大酒店干了这些年,也算开了点眼界……我现在考问一下你——有一个酒店生意连年亏本,但老板还继续经营,你知道为什么吗?”向甜歪着头,一幅神秘莫测的样子。
“这还用猜?老板脑子进水了,要么就是钱太多了。”为民说。
“你脑子才进水了一一人家这叫洗钱。”向甜压低声音说,还警觉地朝四周望了几眼。
“啥叫冼钱?洗湿了咋花?”为民一脸惊诧地问。
向甜正在擦嘴,一听为民嗓门有点大,情急中就拿手里的纸往他的嘴上捂,说:“小声点,咋傻不拉叽的?”
为民一脸茫然,再问向甜原由,向甜却不告诉他。于是埋头一面吃饭,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俩人出了泡馍馆,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不大,也不是那么冷。为民伸手帮向甜将衣帽戴好,俩人并肩沿着人行道朝村口走去。路沿上的落雪刚一鞋底厚,人踩上去几乎没什么感觉,但向甜脚下还不时地打滑,为民乘机挽住她的胳膊。
“二十块钱吃的啥嘛,还不如村里八九块钱的杂肝汤一一起码还能吃到货真价实的肉。”为民说。
“吃饱就行了,事儿咋这么多?”向甜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饱是饱了,但感觉没吃好。村子里有卖熟肉的一一猪头肉羊肉都有一一给你买点带回去明天吃。”为民说。
“我才不吃。你是不是嫌我太苗条了?”向甜说。
“你给我说啥叫洗钱?”为民见向甜已经跟着他拐进了村口,于是松开她胳膊问道。
“你衣服脏了是不是要洗?”向甜说。
“哦,你意思你们酒店挣的都是脏钱?有很多小姐对吧?可是这钱怎么能洗干净呢?”
向甜“吭哧″一声笑了,一掌拍在他的后背,接着又小声对他说:“看来你还不懂这个社会。给你说吧,我以前干的那家酒店是市上一位大领导的亲戚,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大领导才是幕后老板。现在,你懂了吗?”
为民惊得半天嘴合不拢:原来黑钱是这样洗白的。他瞅了向甜一眼说:“有领导这个后台,那小姐提供服务恐怕都是公开化了。”
“反正没有警察敢来查。”向甜说。
俩人继续沿着村子里主街道往里走。满街的人车、喧嚣和热闹。清冽的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浓香,飞舞着自由的精灵。明亮的灯光为这里的人们编织着梦的色彩。
向甜的目光被一家商场的灯箱招牌所吸引:这是一家卖服装的商场,上下共两层。于是俩人进去溜达了一圈。向甜东看西挑,终究也没看上一件质量和价格都满意的衣服。为民感觉她像是在考验他。
“我去买瓶酒,弄点凉菜,咱们到这楼上去喝。”出了商场,为民指着前面一幢四层楼说。
向甜定睛一看,只见半空竖着的发光字招牌上写着六个大字:女美宾馆。她疑惑地看着为民,说:“要喝你喝,我不喝。”
“你上次不是挺能喝的吗?你不喝也可以,陪着我就行了。”
“叫你老婆回来陪着你……不叫我上你家去看,那我就回了。”向甜说着停下脚步。
“好吧,走,先到我家看看。”为民边说边搂了一下向甜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