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说着就拐进一条小巷，往前走了几十米，向甜又看见一家足浴店的粉红玻璃门开着一条缝，里面几个穿着白丝袜的女人翘着二郎腿，烤着“小太阳″取暖，她们眼睛却盯着每个从门前走过的男人。向甜走在为民前面，忽听有小姐冲着为民喊了声“嗨帅哥″。

    “你是老常客了吧？怎么每次她们都跟你打招呼？简直无视我的存在了。“向甜放慢了脚步，回过头说。

    “我向你发誓我没有。”为民说。

    “别给我发誓！关我啥事？”向甜稍停片刻又说，“你老婆一月才回来一次？”

    “她一年回来一次我也不会找她们。”

    “我告诉你，不要歧视那些女人。别看有的女人表面装得很淑女，其实背地里还不如她们一一至少做小姐的不会装清纯。”向甜说。

    “这个你说对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某些戏子。”

    “你光知道关注明星绯闻，那些没被曝光的、你不知道的事并不等于不存在。整天跟小超市老板打交道，你还能是过去我眼中那个见识多广的大哥吗？哈哈，落伍啦，承认不？给你说，我在今夜无眠酒店上班，听过见过的真人真事，比你在新闻上看到的还多。”

    “说来听听。”

    “很多女的经常带着不同的男人来酒店吃饭、开房，时间长了，都成了熟脸；将他们之间每次的对话连缀起来，这些女人的身份也就逐渐明朗了——有可能是企业白领、国家公务员、医生、教师、个体经营店老板……但是，她们干的事和按摩女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她们获取的报酬和利益更大。”向甜说。

    “来你们酒店的男人能看出身份吗？″

    “男人一般看不出来，但从话语中可以听出都是有权有钱的主。当然也有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比如，有个房地产老总，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下属来吃饭、开房，他们三句话都离不开本行。还有银行一位领导，曾经领着一帮员工来酒店聚餐，后来在半年内，又先后带着五六名年轻美貌女子来吃饭开房。有细心的同事通过对比发现，那五六名美女就是领导的下属，之前聚餐时来过。”

    “你在酒店还真见了不少世面。“

    “你以为呢？衣冠禽兽的男人和不要脸的女人多如牛马:这就是我在今夜无眠见到的世面。”向甜的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多少有些惨淡。

    为民在路边一个卷闸门前停下脚步，抖了抖身上的雪，又用手帮向甜拍打着衣帽和肩头的一层落雪。为民打开门，亮了灯，展现在向甜眼前的是一间约二十平米的屋子，深而窄，没有窗子，像个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墙壁上的油烟和灰尘的污迹清晰可见；天花板的墙角结着细密而又脆弱的蛛网，看着像一个弥天大谎——一攻即破。整个房间可以划分为三个区域，布局合理，规划细致，足以颠覆某些人对底层人民生活状况的想象。靠近门口一边摞着一堆食品箱，一边停放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房子中间靠墙两边分别是一张油漆斑驳的旧方桌和一张铺着台布的圆桌；锅碗瓢盆等厨具都摆放在这两张桌子上。最后面的是一张一尺高的硬木板床，旁边是一个立式原木色的旧衣柜。在第二区域和第三区域之间，即“客厅″和“卧室″间挂着一张布帘，此刻处于半遮半掩的状态。

    “你老婆今晚回来不？“向甜又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为民对这句话记忆犹新，但这次他还是猜不透用意。

    “绝对不回来。”

    “你应该叫她回来，今晚多冷，你需要个火炉子取暖。”向甜似笑非笑。

    为民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看了十秒，说:“你先坐下。”

    向甜一屁股在床沿坐下。为民过来挨着她坐了，将嘴凑到她耳边幽幽地说:“今晚有你么。”

    向甜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脸不红心不跳，却故作惊疑地瞅着他说:“那你告诉我，我是你啥？”

    “你是我妹么。我告诉你，其实一个男人心里应该能装下两个女人——女人也一样。”为民红着脸说。

    “谁知道你心里装了几个？敢问你到现在一共搞了几个女人？”向甜脸上微微泛起一圈红晕。

    “对我不适合用‘搞’字。你问我爱过几个女人，那我可以真实地告诉你一一四个。”

    “不至四个吧？”

    “我发誓只有四个。我的初恋是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南郑的女孩。那年我二十岁，第一次来西京，就遇上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第二个女孩是我在广东一家电子厂认识的一位湖南女孩，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分手了。第三个女孩就是我现在的老婆。第四个是我七八年前在长兴面包厂认识的一个女孩，现在就坐在我旁边。这不算多吧？”为民一脸虔诚地说。

    “滚！谁信你的鬼话？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妹子吗？刚才还说了，咋又把我算上了。”

    “感情时间久了就会变质的一一这很正常。”

    “我发现你现在也变了，不是原来的你了……谁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我想问你一一你说一个女人一生可以爱几个男人？”向甜眼睛里有亮光一闪。

    “碰上合适的，一个就够了；不然，四个五个，七个八个都可以。也不能太多了，太多了就是滥。你和十几个人都发生了失系，那其中总有些是和爱无关的；要么，就是你这人太差劲了，谁都合不来。当然，我说的前提是，一段感情必须在另一段感情结朿后开始，不能和两个人同时相爱；否则就是不负责任不道德的行为，甚至是流氓行为。”为民说得一本正经。

    “哼，那谁是言行不一的人呢？”向甜说。

    “我话没说完。但是，但是放在一个信仰丧失道德堕落的社会，放在一个爱情被金钱绑架、娱乐至死的时代，我们没必要那么认真；比起他们，心里同时装下两个人，我们已经很有底线了。当然，再不能多了；再多就像你说的，和粉红玻璃门里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为民说。

    见向甜听了沉默不语，为民倒了杯水递给她，接着又说:“爱情是可以跨越年龄界限的，婚姻也是。但是，也要有个限度。如果说八十岁的老汉和十八岁的姑娘之间可以产生爱情，那一定是畜生成精成仙了——童话里也没这样的故事。如果有这样的临时夫妻，也只是一种裸的交易。我认为这个年龄限度不能超过两代人，就是说男女双方不能超过二十岁左右。封建社会把女性当玩物当男人的附属品，这种思想毒瘤到民国一直到现在依然存在，却被无耻地打着婚姻自由的旗号来标榜。虽说现代社会道德是没有阶级性的，但是人们观念还是深受传统思想的影响，好像有钱有权的人“老夫少妻″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普通人就得‘年龄相仿’‘青梅竹马’什么的，典型的双重标准！我说得对不对？再比如，你没地位，耍流氓就叫耍流氓，你有地位耍流氓就叫风流多情。是不是这个理？”

    “你想说明啥？”向甜白了他一眼。

    “既然知道是双标，我们这些凡人就应该，既要在乎别人的目光，又要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句话，凡事要有度。”

    “把你装得跟哲学家似的。但我感觉你好像都是在为自己说话。”

    为民忍不住笑了，他又收起笑容说:“我比你大十七八岁，雷拴虎比你大二十二岁，一代人和两代人的区别，你想想。”

    向甜听了，睁大眼睛瞪了他十几秒，说:“我发现你还老谋深算的。”

    “现在雪已经下大了，你……今晚就住这儿吧。”

    “不行！”向甜红着脸说。

    “好吧？乖，听话。”为民地看着她。

    “不行！你胆还真肥，不怕你老婆回来吗？”

    “我保证她不回来，你放心吧！”为民忽觉心跳加速，浑身血往上涌。

    向甜没应声，脸涨得更红了，却下意识地朝房子四周望了几眼，仿佛在探寻着什么。尔后，她又低头看起了手机。

    为民心中一阵狂喜，正想找什么话题稳住向甜，却见向甜抬起头来，跟他说:“给你送货的快来了吧？你送我走吧。”说着便站起来。

    为民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好不好？”

    “我得回去看店一一放手，听见没？放开我的手。”向甜用力抽着自己的手。

    “你一一好，你走可以，那你告诉我，和姓雷的啥关系？”为民松开她的手。

    向甜脸色瞬间由潮红变成了惨白，她愤怒地盯着为民道:“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他行不行？有心思多关心你老婆的事。”

    为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像被人用手攥住了似的，失魂落魄地看着向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向甜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送不送我？不送了我自己回。”

    为民来到室外，借着灯光一看，雪竟然停了，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带着透骨的寒意，直刺身心。

    为民在出村子的路上，感觉如大梦初醒般心中一阵悔恨。他太高估自己在向甜心中的位置了，也低估了她做人的原则底线，现在落了个白白毁了自己的形象、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下场。他不明白事先怎么会有那么混账的逻辑呢？向甜今晚能接受他就一定会跟他承认她和姓雷的真实关系吗？就会和他分开吗？自己的以桃代李对别人难道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吗？自己真的能做到完璧归赵吗？一一那已经不是“完璧″了。

    想到这里，为民心里一阵羞愧。再细品向甜最后那一句话，她等于已默认了和姓雷的特殊关系了。由此他可以预判，即便今晚能得到向甜的身体，也未必能把雷拴虎从她身边赶走。这以后他又该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呢？以他的原则，恐怕只有断交了。因为，同时和三个男人存在男女关系，这可是突破了他的底线。现在，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还和她保持这种暧昧关系呢？心里一个声音在说:离开她，这种女人很可怕，不值得留恋。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向甜本身是个可怜又善良的好女孩，只是被别人诱骗了而已。

    直到把向甜送上车，姚为民都没有想清楚：他今后又该怎样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等到再一次送货见到向甜，发现她还是以往的态度，以往的口气，以往的眼神，为民心中又释然了，因为雷拴虎而对她产生的那份怨恨和嫌恶，一下子又荡然无存了。是的，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而且他真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向甜出轨雷拴虎，说不定他们之间正如自己和向甜的关系一一难道没可能吗？维持现状也不错，向甜总有一天会醒悟的；她会明白，自己才是真正为她好的！用她的话说，他可是第一个在她心中播下爱情的种子的男人，而雷拴虎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