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叶村大门进去,转两三个弯曲的小巷,便到了中一街17号。17号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一边由几间破旧的平房组成,一边是一幢刚建成的漂亮新房;在平房和新房之间,有四间低矮的铁皮房。新房条件好,但租金贵,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至于铁皮房,洪智平说没空着的,现在租的是平房。因为有人走,才有机会,其实,房子到处都有,只因为租金问题,越便宜的房子就越紧张。
平房由三个房间组成,首先进入的是大厅,大厅右边靠里连结着一间睡房,其实,这间睡房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大厅的左边连着厨房,厨房的里边又连结着一间小睡房。厅里有三张床,两张小床靠在里边木板处,一张又高又大的床横在厅中间,堵着厅大门,听他们说,这大床上睡的是老板,这房子是他从房东那儿租来后又转租出来的,当然中间他要赚上一笔。
“我们就睡靠木板的两张小床,今晚还有人睡,只能把东西放在这儿明天再住进来!”洪智平说完,就把东西塞进了床下。
他们正说话时,从厅里面的睡房走出来一个女人,三十上下模样,微胖,较矮,挺着个大肚子。见她出来,洪智平叫了一声“张姐”。
“洪智平,就是你们住进来吗?先听秦平说,有人要来这里住,我还不知道是谁,原来是你!”
“是的,张姐,是我们!秦平呢?他出去了?”
“没有吧!刚才还在,应该没出去!”
他俩正说着话,门口走进一个人来。看年龄,三十不到,瘦高个子,眼睛有点细小,满脸胡须。原来他就是秦平。
“秦平,明天早上你们就要走,是回家吗?”
“不是回家,我跟我两个老乡去中山张家边石场,我有个堂兄在那里包工,差人手,写信来定要我去,还要我帮他找人。”
“还差人吗?”李小明急切地问。
“差!当然差!他一共要六七人,但我这边只有三人。”
“我跟你去,行吗?”
“你去?那活儿苦呢!你吃得消吗?当然,只要你愿去,肯定行的,他反正差人手!”
“我去!我去!”李小明仿佛怕失掉机会似的。
“我也去!”洪智勇跟着说。
“好呢!好呢!那边正缺人手!”秦平见这个大个子也开口说去,满心欢喜。
见李小明和洪智勇都要过去,洪智平也很高兴,几个月来最头痛的事终于解决。石场的活虽然有些苦,是他俩走投无路后的无奈选择,但有活干比游荡着强。
“走吧,我们去草地上睡最后一个晚上!”坐了一会儿后,时间比较晚了,洪智平轻松地对大伙说。
去到草地上,明显感到闷热,晚上会不会下雨呢?林烟有些担忧起来。他往前一看,看到了一块白色的很大的塑料薄膜,就去抓了过来。
晚上,果然下起了雨,好在林烟有准备,他抓起那块塑料薄膜,四个人一人一个角,顶在头上。好在雨不大,勉强可以遮住,但时间一长,地上淋湿了,不能再睡。
“走,我们到前面那幢还没建好的楼房里睡!”洪智平提议,但他又立即担心,“就怕前面岗亭的治安查暂住证!”
“算了吧!天一亮我们就要去中山,不能出事,这个时候去,不被查暂住证才怪!”李小明边说边顶塑料薄膜,把中间的水顶出来。
“是啊,天亮就走了,尽量别出事!”洪智勇也动了动身子,伸手顶头顶的水。
“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坐着吧?”洪智平说,“你们胆子也太小了!”他虽这般说,可人坐着一动不动。
“我们靠近些,背靠着背,就可以睡了,熬半个晚上吧!”林烟想了想,说。
此时刻,大家睡意正浓,既然不好另寻地方,只得依了林烟的办法。他们每人脱了一只鞋,放在屁股下坐着,四个人紧紧靠在一团。没多久,别人都睡着了,但林烟却越来越清醒,雨中夹着风,衣服明显少了些。
城市在熟睡,只偶尔有一两声汽车的鸣叫,鸣叫过后,城市更显宁静。公路上的路灯沿着两旁拉成长排,辉煌地伸向远方,仿佛在向他召示着什么——后天就有班上了,有了人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也就是说,自己将在这座城市拥有生存的根基!前途像那灯火一样,光明着呢!
上班的第一天,林烟去得很早,去到时,工厂的大门都还没开。他等了好一会,才陆续有工人来。但门依然没开,直到一个约六十来岁的老头来后,才打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后,等着的工人们一拥而进,争着打工卡。林烟看着陌生的他们,他们也看着陌生的林烟,并用陌生把林烟包围起来。林烟真想打退堂鼓,但他坚持住了,他终于等来了阿。
阿来时,已开工了半个小时。林烟以为他会先安排自己的工作,但他理都没理林烟,直接去打了工卡,在车间来回寻视了数遍后,才走近林烟,把他带到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李姨,给这个新工人登记发卡,做搬运工。”小房间里坐着一老三年轻四个女人。老的就叫李姨,已四五十岁。她站起身来时,林烟发现她很矮,反正,绝对不够一米五。
“你叫什么名字?把身份证拿出来登记!”她微笑着对林烟讲,倒很和善。她接过林烟递过去的身份证一看——“哦——又是四川人!”
李姨给林烟填表的同时,她旁边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拿来一张小木弓、一把小铁锤、一段小钢片。
“这些工具你要保管好,别丢掉!”她边把工具递给林烟边叮嘱。林烟点了点头,接过工具后跟着阿走了出去。阿把林烟带到了车间的拉花组。
“你就坐在第一排,这一排的工人都一样,有货时搬货,没货时拉花!”阿向第一排的一个坐位指了指,接着他又向一个工人招了招手。那工人过来后,阿说, “阿才,把他教一教!”阿说完就回去了办公室。
林烟看了看教自己的工人,他胸前的厂牌上写着——拉花班长:张守才。
“你是哪里的?”张守才问。
“四川的。你呢?”
“我们是老乡!”
“你也是四川的?”林烟立即改用四川话。
“嗯!来,我教你干活——先把这样的细钢丝拉在木弓上,这细钢丝在我那里,断了就去拿;细钢丝套好后,再用小铁锤和小钢片,在这木架上的固定钢板上打出小齿来,打的力要适度,重了钢丝会断,轻了齿不深,不利,拉花慢不说,也挺费劲;这两道工序完成后,就用木工在贝壳上沿着已画好的花把它据下来。其实,这活儿挺简单的,刚开始时,你只拉据一些间单的小麻雀之类,主要是以搬货为主!”
半个小时后,林烟基本上可以操作了,正干得上手时,阿在办公室门口大着嗓门叫去搬货。走出车间,在厂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货车,上面装着满满的一车家具,横七竖八,有十来种样式。林烟不懂,也叫不出名字,他跟着别人动,别人搬啥他搬啥,这样才不至于出错。
好不容易才熬到晚上九点钟,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白天七块钱一天,加班三个小时算半天,一个月下来,如果自己不请假,还有三十块勤工奖,一月下来便可拿到三百多块钱。这在故乡是无法想象的,虽然在这里他们只属于最最底层的工仔!属于最最低贱的工资。
晚上回到住处后,林烟便开始给家里写信,进到了厂,就有了通信的地址,得报喜,免得家里人担心,特别是母亲。林烟后来从林子的来信中得知,几个月没音讯,母亲担心得常吃不下饭,老抱怨不该让洪智平带林烟出门。
进到工厂后,自由也就没有了,每天都在机器的噪音和紧张的工作中渡过。别看这是家只有两三百人的小厂,却有两个老板,两个老板娘;两个主管,七八个班长,仿佛到处都有监视的眼睛,所以得处处小心。
两个主管一个叫秦小林,另一个就是阿,阿叫陈世。陈世是个大嗓门,刚接触时,林烟还以为他是个挺细致温和的人,但在开工后的第二天,他便领教了他的功夫,虽然不是骂他,骂的是另一个广西来的搬运工。为了压制住机器的噪音,他把声音提高到了极限,直骂得那个工人惊恐惶惶,他才悻悻收兵。
秦小林倒不怎么骂人,他平时的行事方式,就像他模样一样,文质彬彬的。听工人说,他手段比陈世好,表面上不动你,一不留神,你便上了他的黑名单,有时,被厂里炒了鱿鱼,你还蒙在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