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安入狱的第二日,凉州官场再次震动了。
长安的消息到了,负责审查官员行举的监察司,最终判决,西凉郡守钱九朝,开放边境民间往来贸易,整个凉州税收比上一届足足高出三成,功大于过,秦皇特赏晋绸一车。
整个西凉监狱今日格外热闹,一个个跪倒在监门外的人,仿佛身份与之对调。
“大人,西凉的政事不能一日没有您啊,老臣还请您出来主持大局啊。”颤巍巍的老人刚要跪下,钱九朝叹了口气,“这群混账东西不敢来见我,竟然麻烦您老人家,老大人您这让小生颜面何置啊,这样吧,让我家夫人过来,我便随她一起回去。”
钱九朝本来准备在这里在呆上几天,难得休息,顺便向外面那群人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他钱九朝是个治民好官,可治吏就不见得了。
“钱大人,我也知道您此刻心情不会舒服,被拘押如此之久,可是那些人也没办法啊,他们也都是我的老伙计,他们的德行我也都清楚,官场之人,难免有时不得不做一棵墙头草……”老人乃是前任郡守,卸任之后就地寻了一处农田过起了闲适的田园生活,“再说了,小钱,你也算是我带出来的,你还年轻,绝非池中之鱼,这次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势必会对你今后的仕途……”
“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钱九朝思忖了一下,“还请您转告他们,这一次钱某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这对钱家人的落井下石,钱九朝可记得清清楚楚。”
“小钱,哎……”看着后辈的决意已下,老郡守也无可奈何,这个小子的犟脾气他可是知晓的,而且这一次的确是那群人过分了。
“老师,这一次钱九朝能平安无事,也多亏您了。”一事归一事,钱九朝紧紧地握住老大人的手,“您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得当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目送老师离开,钱九朝平复了一下心情,不是现在不能走,而是他不敢走。这几日,除了那位心腹递给他的水和食物,别人送来的东西,他一滴都没有碰。越是安全的时候,也越是危险,他不会给某些人留一丝铤而走险的机会。
“小子,我要出去了。”他突然想到已经打坐一整日的隔壁小子。
“您是个好官,这是您应得的。”苟安依然紧紧地闭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轮到钱九朝有些不解了,“你可别以为我出去了,就能放了你,秦法无情,朝廷死了一个大员,必须得有人负责的。”
“我知道。”一双黝黑的瞳子睁开,却和一天前的那个落魄小子似乎不是一人了,“但我会一直记住您的话,只要有一丝生机,我都不会放弃的。”
“哼,”钱九朝一摔袖子,怒气冲冲,“生机?待我出去,即刻就把你推出去斩了,难道你还能逃狱不成。”
苟安看着郡守大人,深深鞠了一躬,继续盘腿坐在地上,不再多言。
“这小子,有点意思。”钱九朝兀自笑了笑。
没错,苟安就是吃准了这位大人会给他制造出那一线生机,不单单是刚相见时的那一席对话,还有苟安自己的判断。钱九朝是一个重恩的人,刚刚对老人的毕恭毕敬便是再一次印证,对敌人愈狠,对有恩于自己的人便愈会放纵,这就是人之常情。
这就是苟安从胖和尚哪里学到的。
而且,苟安发现自己这一日竟然有意外所获,不动青山!在最失落的时刻,他似乎在那紧紧闭锁的大门前抠出了一条缝,他自己的能力越强,待到机会到来时,便能抓的越牢。
而且他不知道,有一股力量正在从他身体里慢慢涌出,锻铸着筋骨,他不知道,有人用逆天的手段,为从未接触过武学修行的他,破开了一条捷径。
他感到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活力,看见那一堵牢房的石墙,甚至有冲上去轰一拳的欲望。独眼老贼,你天大的恩情,小子可记得清清楚楚。
……
“郡守夫人,您来了,小姐,您怎么也……”然而匆忙的母女二人根本无暇顾及想要阿谀的狱卒,径直扑向那个牢笼。
“九朝,你受苦了。”钱夫人是个看起来文雅的大家闺秀,举止文文弱弱,两眼红肿着,与夫君紧紧相拥。
“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儿站在一旁,也是哭得不成人样,这些天,她们母女日夜担惊受怕,守着人走茶凉的大院,深感无助。
“夫人,女儿,你们母女俩才是受苦了,钱某无用啊。”
看着这一幕,苟安知道有些人早晚是要倒霉了,这钱九朝,当真是个人物。咦,他家的女儿似乎长的还不错。苟安感觉自己似乎被某个老虎死死盯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憨憨地笑了笑。
……
钱九朝再一次穿上了齐整的官服,夫人帮他将上面的灰尘轻轻弹掉,“九朝,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放心吧,夫人。”钱九朝死死地盯着那张已经相伴半生的熟悉面孔。
“看什么呢。”夫人扭开了脖子,却留下一片片潮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灵儿,夫君甚是想念啊。”钱九朝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放下了防备,这时的他没有再那般严肃,而是如此的温柔,像一团水,把人紧紧包裹。
“老而不修,你快去吧,一会儿萱儿撞见就不好了。”夫人轻轻推了推钱九朝,然后轻轻在他脸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满意了?快去吧。”
……
西凉府的议事厅,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也没有人有心思互为交谈,如今人人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此刻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心里有鬼或者有愧之辈。
“郡守大人到了!”不知道谁小心吼了一句,众人赶紧按照官职大小,排列地井然有序,一个个把头低得死死的。
“咦,诸位大人,怎么突然间都如此闲暇,非要邀约钱某来商谈?商谈什么?”钱九朝的语气竟然比往日里还要和善几分,众人面面相觑,平日里的钱大人可是那般严肃的一个人啊。
几个老狐狸心感不妙,偷偷观望几眼,竟然猛地跪倒在地,“郡守大人,老儿有罪啊,大人平日里待我恩重如山,在大人受难之时,却无法施以援手,老儿这几日彻夜都无法入睡啊,大人!”
“大人,您知道的,那位身后的可是长安的大人物,老朽是真的不敢把一家老小的命”
“诸位老大人,这是干嘛呢。”眼看几位的表演快要结束了,钱九朝清了清嗓子,“这事情不已经翻页了,在下不是也托老师告知诸位,那钱某人就在这里再说一遍,四个字,既往不咎,还希望诸位要明白自己的职责,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我这里。”
“大人说得对,钱大人可是我们西凉的父母官啊,这些日子,为您请命的老百姓数不胜数……”
“对了。”钱九朝寻了寻,果真发现主管刑罚的官员也在,自己这郡守做得可真窝囊啊,“残忍谋杀成大人的那个贼子,审判结果如何?”
“大人,大概的结果已经有了,因为他着实犯了刑法,依法应当,应当……”这位大人此刻无助地看向周围,却被完全无视掉,心里慌张着,这可怎么办啊,他感觉自己的裤子都已经全部湿了。
“依法当斩!”啪!钱九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得满堂人抬起了头,“这几日不是有一批西凉山的悍匪要问斩,一块拖过去斩了,也好慰籍成大人的在天之灵。”
“是。”刑部大人擦了擦满头的汗,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西凉山的匪,为了杀鸡给猴看,问斩的地方,大多远离西凉城,靠近西凉山。
屋顶之上,俯卧着一道影。
不远的庭院里,钱夫人串起了绣花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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