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决深知官场勾心斗角,凶险异常,并不想牵涉其中,所以对于大庆殿刺杀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只字不提,故作不知。
可想到韩庚林可以帮助自己摆脱巡检身份,晋升四级,而且从事自己最喜欢的行当,便不再犹豫,说道:“大人请讲。”
“本府下面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为我保密。”韩庚林一脸严肃。
他看刘决重重点了点头,便继续道,“这些年本府一直跟随秦王,忠于秦王,而秦王忠于皇帝。秦王薨逝,我失去靠山,只忠于皇帝。
但我看瑞王爷并不似秦王那般忠于皇帝,反而四处笼络,培植亲信,而皇帝却蒙在鼓里,我曾经劝过皇帝,皇帝却不以为意。
再说那谢仑仗着皇帝信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打压忠臣良将,与瑞王爷争名夺利,明争暗斗,闹得鸡犬不宁,大康国也许要经历一场灾变啊。
我这个少尹恐怕做不了多久,所以,我要尽力向圣上引荐你,希望你自始至终忠于皇帝,忠于大康帝国,协助皇帝铲除乱臣贼子。”
刘决暗自叫苦,昨日刚刚摆脱了方若弼,今日又踏入这云城府,侯门一入深似海,再想抽身为时已晚。
也罢,与其默默无闻做一个无名卒子,不如轰轰烈烈做一个短命英雄。刘决想着想着便觉得热血沸腾。
他握紧拳头,心底誓要大干一场。
“既然跟你坦白,便不留余地。如果他日我横尸街头,你定要继承我的遗志,继续做下去。”韩庚林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刘决坚定地点点头。
韩庚林拉着刘决的手,悄声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便扯着他的手出了偏房,一路穿过庭院,到了云城府地牢。
刘决以为韩庚林要带他去见关押的某个要犯,谁知,一路下了无数台阶,进了停尸房。
韩庚林拿了火把,带领刘决进去了。
停尸房的烛光很微弱,大概是怕温度太高,影响尸体存放吧。里里外外摆放了无数巨大的冰块,整个屋子防腐药水味道很重,很难闻,而且非常寒冷,比外面还要冷几分。
刘决是习武之人,并不觉得冷,倒是两鬓斑白、苍白瘦弱的韩庚林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呼着哈气。
刘决心中已有所猜测,但故作不解,问道:“大人带我来此作甚?”
韩庚林也不说话,兀自推开一个铁门,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停尸场,整整齐齐用大理石床摆放了数十具尸体。
尸体用白布掩盖,阴森恐怖,尸臭熏天。
韩庚林再往里走,一直走到尽头,来到最后一具尸体跟前,弯腰摸索着在床下面找什么东西,找到一个机关,用力按了一下,瞬时,大理石床对面那堵墙缓缓打开了一道小门。
刘决只顾跟着韩庚林走,观看那些个尸体,并未注意到大理石床对面的砖墙。
韩庚林带他走进去,发现这是个小小的停尸房,大小不过二丈有余。里面也摆放了七八张大理石停尸床,但只有三具尸体。
韩庚林依次掀开尸体身上的白布,对问道:“你是否认识此三人?”
刘决早猜到是大尧国使臣的尸体,俯身一一查验,摇摇头道:“不相识。不过,依我看,五官、发型、身材都符合大尧国人的特征,其中一个胸口刻有狼图腾。当是大尧国人无疑。”
韩庚林眼睛发亮,满意地说道:“刘决你果然厉害。没错,这三人便是大尧国使臣,其中有狼图腾的这位,便是金文。”
刘决故作惊讶,呆呆的看着韩庚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三个刺客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并且保存如此完好?”
韩庚林道:“你错了,行刺皇上的不是这三人,如果是他们,行刺现场自焚的那两个副使作何解释?”
刘决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大人的意思是?”
“案情早已水落石出,宰相谢仑也禀呈了皇帝。只是,公开的调查结果并非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么?”
韩庚林道:“刺杀皇帝的另有其人,他们先杀死真正的大尧国使臣,然后用易容术假扮使臣参加大庆典,接下来就发生了大庆殿的刺杀事件。
这三个尸体是我云城府第一捕头冬冷和春寒找到的,这两个捕头长期混迹江湖,黑白两道都十分熟络,所以耳目众多。两人秘密地将尸体送到了这停尸房,并未报案,却先报告给了瑞王爷,并没有报告给我,但我也有内应,早早得到了消息。
我觉得此事重大,便找了瑞王爷,瑞王爷要我立即焚尸灭迹,我当时便怀疑他是销毁证据,但在瑞王府,我也不敢有微辞,领命走了。
我连夜回到府衙,找了两个亲信,从停尸房里仔细挑选了三个模样与大尧国人有些许想象的尸体,穿上大尧国使臣的衣服,化了妆,又找来瑞王爷的两个亲信,当着他们的面,拉出去焚烧了,把烧成的灰烬装到一个盒子里。”
韩庚林带着刘决边说边走了出去,按了机关,关上了那道暗门,看不出任何异样。
韩庚林继续道:“方才,不知道你没有遇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方若弼,他今日一早过来就是来调查我是不是将那三个使臣的尸体焚烧干净。
瑞王爷的亲信告诉他我已将使臣尸体焚毁,我便把烧剩下的尸骨拿给他看。方若弼相信我了,就走了。只是,我没想到,这方若弼的城头这么快就换了旗帜,背叛了谢仑,跟了瑞王爷。
你看看,现在,殿前司的高级将领都是瑞王爷的人了。这瑞王爷早晚要大干一场啊。”
刘决听得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原来这宫内在上演着如此激烈的斗争。
韩庚林又道:“你我要把这三个尸体保存好,不几日,大尧国使臣来议和,定然会调查到行刺事件,留有大用。我深知皇帝体恤爱民,崇尚和平,并不想和大尧国打仗,但有些人却极力想促成战争,瑞王爷就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他想要发动战争?”
韩庚林道:“其实很简单,如果和大尧国打仗。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帝御驾亲征,皇帝以前打仗留下的老伤一直没好,奔赴几千里打仗,对他消耗很大,也很危险;同时,如果皇帝御驾亲征,定然会带上宰相谢仑,国内便交由瑞王爷操持,瑞王爷便会趁机□□。
第二,如果皇帝不御驾亲征,那就要有瑞王爷带兵出征,将五十万大军交给他指挥,那就更危险,当年先祖皇帝便是点检做天子,带领三十万禁军出了京城,一路慢行,在谢家屯黄袍加身,回头杀了昏君,做了皇帝。
所以,我想,这行刺事件,幕后主使定是瑞王爷。”
刘决很敬佩韩庚林的断案能力,可他不能说出真相。
现实世界比这停尸房里更加阴冷。
两人出了停尸房,韩庚林便忙着去处理政务。
等到中午,府尹大人请刘决在府衙膳房用了午膳。
膳毕,两人各乘一匹马,拜见了礼部尚书明谨大人,明谨大人和府尹大人关系不错,便给他们了一个令牌,让他们去大晟府找教坊使。
到了教坊,教坊使听报是云城府少尹大人,忙出门迎接,将两人请到了主厅之上,又是倒水又是沏茶,又让人多点了一个炉子,生怕二人受冷。
韩庚林便问这西洋人乐队的事情,教坊使便说:“这些个西洋人本是怀揣着发财梦来我大康国,也许大人有所不知,这世界大大小小无数王国,唯有我大康国最为繁盛先进。单说我们京都云城,一百多万人口,那可比西域几个国家的总人数还要多。
话又说回来,这西洋人也真是没见过世面,到了我大康帝国才知道,他们的音乐跟大康国比简直不堪入耳,皇帝不喜欢,民间更是深恶痛绝,还好万岁爷仁慈宽厚,皇恩浩荡,也赏了他们不少金银珠宝。这西洋人看咱大康如此繁华,富有,好客,便发誓要在我这教坊里学习中土乐器,现正在乐坊里苦练着呢。”
韩庚林听后哈哈大笑,忙道:“快带我二人去会会这西洋人。”
教坊使领着二人穿过两座院子、几处楼台水榭,须臾便到了乐器坊,远远听见里面有人在练习阮琴、二胡、檀板,不成曲调,乱成一片,还有个女子一会儿说着西洋语,一会儿操着大康语。
刘决摸了摸背上的弓箭和腰里的朴刀,心里竟有些扑腾,兴许,一场恶战正在等着自己。
推门而入,里面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十几个西洋人看到教坊使便都停了下来。
另外还有一个异域女子,表情丰富,气质迷人。看那装束,定是昆仑人。
刘决扫视着那十几个西洋人,手紧紧握着朴刀,随时准备拔刀。
他首先排除了那四个女洋人和那个昆仑女人,剩下九个男人,他一一观察,发现他们都没有凶手那样白,也没有那么瘦削,难道凶手不在其中?
韩庚林悄声问刘决:“有无发现?”
刘决悄声回道:“似乎不在其中。”说罢便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像,仔细对着那九个乐师一一核对,完毕,刘决朝韩庚林失望地摇摇头。
韩庚林叹口气,说道:“刘决,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教坊使大人,我有要务在身,便打道回府了。”
“卑职遵命。”
韩庚林走后,刘决便问教坊使:“大人,我想跟这些西洋人问几句话……”
教坊使忙道:“哦,不难。”说罢招手让里面那位昆仑国女子过来。
那女子便快步走到了近前。
女子梳髙髻戴花冠,上穿束腰紫罗衫,下身系百褶裙,平民装扮,干净整洁,形容亦是轮廓分明,高鼻梁,深眼窝,漂亮大方,只不过不似西洋人那般白得出奇。
这女子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有神,看上去机灵、淘气、可爱。她身上有一种异香,尤为沁人心脾。
教坊使介绍说,这女子是请来的译胥,昆仑国人,自幼在西域长大,懂得拉丁文和西语,父母双亡,这些年流落在云城,做些杂工过活。
女子匆匆行了个礼,滴溜转着大眼眸,盯着刘决的眼睛说道:“小女子阿吉,见过大人。”
刘决忙回礼道:“在下刘决,请多指教。”
刘决
他感觉这个姑娘胆子很大,不拘于礼节。
阿吉呵呵笑道:“小女子哪里敢指教大人,你想问西洋人什么问题,我可以传译过去。”
刘决并不理会,却对教坊使说:“教坊使大人请回吧,有阿吉姑娘在即可。”
教坊使明白刘决这是要掩人耳目,便叫了那几个大康国乐师和侍从人员,一同离开了。
刘决将画像递给阿吉,道:“烦请姑娘问问他们是否有人认得画中人?”
阿吉接过画像,歪着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画的不错嘛。”
说着便走到西洋人身边,笑眯眯的,比比划划,低语几句,将画像依次拿给那十几个西洋人看。
西洋人依次看后,都摇摇头,表示不认识此人。
阿吉失望地嘟着嘴,回身对刘决说:“他们都说不认得哦。”
正在这时,一个女西洋人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什么,阿吉惊喜地叫了一声,忙拿着画像给她看。
那女子足足看了一刻钟,后坚定地点点头,用西语跟阿吉说了一段话,阿吉听得一惊一乍的,表情十分夸张。
刘决判断,这女子认得画像中人。
很快,阿吉便将女子的话传译过来。
那西洋女子说,他们西域那边很贫穷,很落后,鼠疫等传染病盛行,朝不保夕。
后来听说,东土大康帝国繁荣昌盛,开放自由,经人介绍,为了生存,抛家弃子,加入了这个乐队,受邀到大康国演出。
半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们搭乘大型客船从葡萄牙港口出发。
船快启动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瘦削、雪白的男子从岸上轻飘飘地跳上了船,那时船已经距离岸边有两丈距离。女子觉得很惊奇,便问那人怎么做到的。
那人阴森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两个锋利无比的尖牙,说道:“你最好离我远点。”女子很害怕便赶忙躲开了。
他们乐队有四五十人,但在海上走了四个多月,有的得了坏血病死了,有的抑郁自杀了,还有莫名其妙就死了的,最后到达大康国的就只剩下他们这十几个人了。
女子说,他们那艘船一路上遇到过数次狂风暴雨,遇到过海怪、鲨鱼群,还有灵异事件,几次差点覆船,船上的旅客、水手每天都有离奇死亡的,船上医生检查后说,是被吸血怪物吸血后中血毒或者失血过多而死。
后来,在一个晚上,乐队在马六甲海峡换乘了一艘商船,七八日后便到了临安,下船的时候,已是子夜,风雨交加,她又看到了上船时那个有两个奇怪的尖牙的人。
他下船的时候,一脸怪异地对她说:“我叫杰瑞,我喜欢你。”说完一下子就飞出了很远。
女子借着闪电的光芒,看到他胸口戴着一个银制项链,闪闪发光,那是他们乐队风笛手科瑞尔的。
科瑞尔路上莫名其妙的死掉了。女子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杀死了科瑞尔。她很奇怪,他们从马六甲办理换船手续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杰瑞。
乐队在临安修整了几日,便一路颠簸来到了京城。
女子说,画像中的人应该就是她见过的那个有尖牙的人,因为画像中人面目狰狞,一时不好判断,但后来仔细观察,注意到了他胸口的银质项链,才确信画像中人就是杰瑞。
这时,那个高大壮硕的女子走过来,对阿吉呜呜啦啦又说了一通,说完模仿大康国礼仪,对刘决拱手作揖。
阿吉忙翻译道:“这位小姐说呀,这个杰瑞一定是个坏人,请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把他绳之于法。”
正说着,又有一个西洋男子走了过来,神色紧张地对阿吉说了些什么。
阿吉听后,吐吐舌头,面露恐惧之色,犹豫不决地看着刘决。
刘决示意她快说。
阿吉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你要是吓坏了跟我没有关系哦。”
刘决哭笑不得,说道:“与你无关,快告诉我他讲了什么。”
阿吉这才说道:“这位先生说,在他们西域,有个传说,有一种不死之人,叫做……叫做万姆佩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西语就是vapier。
他说,杰瑞有可能就是个万姆佩尔。”
刘决暗自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杰瑞真的是传说的不死之人?怪不得来无影去无踪。
那位西洋人又对阿吉说了一番话。
阿吉听完又用西语与他交流了几句,便转身对刘决说:“刘大人,这位先生说,如果杰瑞真的是万姆佩尔,你们一定要杀死他。据传说中讲,这种怪物受了lord的诅咒,专门吸食人血为生,白天躲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睡觉,晚上出动,捕食吸血,凶残无比。”
说完,阿吉又吐吐舌头,模仿那个西洋人说道:“噢,ylord,好恐怖!”
刘决对阿吉说道:“你问他如何杀死他。”
阿吉传译过去,那位男子听后摇摇头,对阿吉说了几句。
阿吉对刘决说:“那位先生说,你们中土杀不了万姆佩尔,因为这里没有神的庇护,要有father,也就是神父拿着一本书,念咒语,施以法术才能杀死万姆佩尔。”
刘决将信将疑,抽出朴刀,比划了几下杀人的动作给西洋人看。
那个西洋人摇摇头,叹口气。
刘决哼了一声,看着手中寒气逼人的朴刀,狠狠地说道:“我偏就不信邪!”
说罢拜谢了西洋人就要告辞,刚走出乐坊,那阿吉姑娘跑着跟了出来,身上的耳环、铜铃等饰物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半是担忧半是调侃地说道:“哎,刘大人,那万姆佩尔很厉害的,打不过就别逞强啊。”
“那姑娘能否打得过呢?”刘决回过头,笑了笑。
阿吉快速地摇了摇头说道:“刘大人说笑了,我哪里会武功?”
刘决冷冷笑了一声,看她双目如炬,手指纤而不柔,步态凌而不乱,小腰细而不弱,定是武艺高强之人,为何要隐藏呢?
刘决觉得跟案件没关系,便不再多想,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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