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她就带着奶妈进宫了。
早朝之际,满朝文武皆在列,她便出列参了珥宁一本。
司马恪皱了皱眉:“你说宁夫人谋害戚怀师,可有证据?”
她直视司马恪道:“自然是有人证,还请陛下传宁夫人前来对质。”
司马恪并不想让这事摆在朝堂上来说,但见她一副视死如归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道罢了,便向崔诏示意,不一会儿,宁夫人来了。
两个女人深深对视,宁夫人只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而她只是冷静对视,不卑不亢。
司马恪道:“珥宁,霍将军说昨夜你谋害戚怀师,可有此事?”
“戚怀师?谁是戚怀师?”珥宁一脸茫然。
七七冷笑一声,转开脸。
司马恪沉默了一会儿道:“元帅府继子戚怀师。”
珥宁呆了一会儿,才转过去盯着七七狠狠说道:“本宫没来找你的麻烦,你倒先陷害起本宫来了!”
她没有和珥宁正面交锋,而是向司马恪一跪道:“谁陷害谁,请陛下一查便知。”
珥宁也噗通一声往前一跪,磕头道:“陛下明察,臣妾根本都不认识戚怀师,好好的呆在宫里,却平白被诬告,请陛下给臣妾做主,严惩凶手!”
司马恪的眼神扫过堂下跪着的二人,心里也有一些计算。但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被有心人拿去当枪使了。
“戚怀师落水是什么时候。”
七七答:“奶娘说是丑时三刻。”
珥宁冷笑一声道:“好笑了,昨夜宴席不到子时就散了,何以丑时三刻贵公子还逗留宫中?!”
七七道:“席上我儿吵闹,怕扰了诸位大人的兴致,臣便让奶娘将怀师带了下去,散席时,奶娘并不知情,是以仍在宫中逗留!”
珥宁又道:“那将军不带着贵公子,又身在何处?”
“我——”话一出口,她又赶紧咽下,眼神闪烁了两番,看向别处。
前面的霍衍见她不语,也猜到她有什么难言之隐,立刻出来替她说道:“方才霍将军说有人证,不若传上来对质。”
司马恪头默许,晁典便带着奶娘走进来。
司马恪问道:“昨夜就是你带着戚怀师?”
奶娘:“回陛下,是的。”
“是否遇见过宁夫人?”
奶娘张嘴,还未说出口,便被宁夫人打断:“陛下!人证是她帅府的人,自然是听主子的命令说话,这对臣妾实在不公!”
司马恪冷眼扫了扫她:“让你说话了吗?”
宁夫人哑口,低下头去,司马恪又看向奶娘道:“你只管说实话,倘若有假,查出来,定斩不饶。”
奶娘猛的往地上一磕头:“草民不敢!草民……说实话,草民昨夜没见过宁夫人。”
七七立即接话道:“奶娘被人用麻袋罩了头打昏了,没见到人也是对的,但我儿落水时,她却听见有人喊夫人,试问陛下,您可还有其他夫人?好在怀师命大,否则九泉之下,臣无颜面对亡夫。”
珥宁回头怒目相视,咬碎了一口银牙,但没有司马恪问话,她也不敢多说。
司马恪问奶娘道:“是吗?”
奶娘磕磕巴巴的说:“草民…草民没听见什么人喊……”
“你说什么?”七七很意外,昨夜奶娘明明就不是如此说话,她瞬间明白了,这件事情不简单,自己好像上了别人设的套。
大意了!她咬了咬唇,看向司马恪,司马恪也正看着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垂了垂眼眸,却忽然道:“带下去吧。”
这时,不知道是谁咳嗽了一声,奶娘抖若筛糠,低低抽泣起来,忽然喊道:“陛下!草民不敢欺君是,是、是将军自己将少爷扔到湖中的!还毒打了草民,威胁草民诬告宁夫人,但…但陛下龙颜威慑,草民不敢说谎!”
朝堂上又炸了锅,对着七七指指点点。
她并不惊慌,一直留意着奶娘,她注意到奶娘在说完这一切后,看了眼右侧。
她顺着奶娘的目光去找:“楚大人?”她疑惑念叨。
楚易对她拱了拱手:“将军有何指教?”
“是你?”
“什么?”
“没什么。”她道。没有证据,她断然不敢诬告朝廷重臣,还是司马恪的心腹重臣,否则只会使事态雪上加霜。
司马恪没有出声质问,留了些时间给她,足够她沉下心来找出破绽:“怀师乃是戚府后人,臣怎敢拿他的性命的开玩笑?”
一番波折,珥宁也反应过来是有人想陷害七七,索性顺水推舟:“可你儿子不也还活着吗?你既然想陷害本宫,自然早有周祥计划!”
她看向珥宁:“臣没有陷害夫人,是有人……”她看了看楚易,说道:“想陷害微臣,说不定人证早已被他买通。”
满朝目光又看向楚易,楚易忙出列道:“陛下明察!臣…臣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霍将军为何先说是宁夫人,又无缘无故攀咬臣?”然后又看向七七道:“你口口声声遭人陷害,却没有真凭实据,难道要叫陛下信你一面之词?”
“谁是始作俑者,谁心知杜明!”
楚易急切道:“分明是你作茧自缚!诬告宁夫人无果,又想牵扯我,霍将军,本官自问与你并无过节!”
他说完看向司马恪,但龙椅之上司马恪的脸色却阴沉的很,锐利的目光紧锁着楚易,似乎对楚易有些怀疑,楚易便有些慌了:“陛下明鉴呐!这人证是她帅府的人,都指认自家主子,想来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司马恪挑眉:“你是说孤是非不分?”
楚易跪地道:“臣不敢,既然陛下不信,还请陛下准许微臣盘问堂下,自证清白!”
他这幅模样,司马恪也便将事情看透了个七七八八,却仍是点了点头。
楚易向司马恪作了揖回身问奶娘:“本官来问你,昨夜你家少爷几时落水?”
奶娘:“丑时三刻。”
楚易对司马恪道:“昨夜宴席散毕,臣子时过半便离了宫,门吏皆可作证!”然后她又问珥宁:“宁夫人案发时身在何处?”
珥宁道:“在寝宫中休息。”
“如何证明?”
“羽林军侍卫皆可作证。”
楚易又转向七七,厉声质问道:“霍将军案发时又在何处?”
“我……”她咬唇,自然是不敢说出去处,只悄悄看了眼司马恪,却是低下头去。
楚易追问:“可曾离宫?”
她低头不语,似乎是坐实了这场阴谋。
“将军何以沉默不言?”
珥宁讥讽道:“是百口莫辩吧!”
楚易咄咄逼人:“既然将军说不出,便请陛下传昨夜当值的门吏前来!!”
司马恪低眉沉吟:“不必了。”
楚易:“陛下?”
堂下的目光重新聚集在龙椅上,司马恪单手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淡然说道:“霍将军昨夜,与孤在一处。”
纷纷窃语再次响起,再次将她推入风口浪尖。
她脸色瞬间白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她简直不敢想象戚家军听闻她与陛下厮混的反应,只怕不会再听她号令了。她更是看也不看霍衍,深害怕在父亲的脸上看到失望、羞愧、责怪的神色。只好紧咬着唇,一语不发,似已是听天由命的样子。
满堂窃语之中,霍衍声如洪钟:“的确如此,老臣也在。”
听他这样说了,堂下安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
楚易愣了愣,这样的发展,他没有料到,却当即反应过来:“既然丞相也在,为何一早不——”
“怎么?楚大人还要查老夫的行踪吗?”
楚易低下头:“下官不敢。”
霍衍竖眉:“还要传门吏吗?”
楚易只把头低得更低:“下官不敢!既然丞相和陛下都可替霍将军作证,下官自然不敢不信。”
司马恪适时出来收尾:“这人证胆敢欺君,攀咬主人,实是不忠,拖下去杖毙吧。”
“是”晁典应了声,命令两个人将哭喊不停的奶娘架了下去,不一会儿传来她的哀嚎,再没过一会儿,就没了声息。司马恪这才道:“看来凶手另有其人,这个案子就交给大理寺去查办。”
大理寺卿一听脑袋都大了,这涉案之人哪一个是他惹得起的?连陛下都没审明白的案子,他又去哪里找凶手?可头大归头大,却还是出列一跪:“臣遵旨。”
朝堂上但凡有人针锋相对,便是一团乌烟瘴气,司马恪看了也心烦对珥宁道:“行了,你且退下吧。”
“是。”
珥宁说着,便欲退下,但珥宁体弱,久跪之后,方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偏偏一倒,晕了过去。
她被人抬了下去,传了御医。
这边开始上朝论事,方才的尴尬局面在他的震慑下一扫而空。
及至早朝散时,御医一脸春光回来禀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宁夫人有孕了!”
司马恪略感意外,听见满朝贺喜之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燕有福!”
楚易却面如土色。
下朝之后,七七担心戚怀师的伤势,便随霍衍回了趟丞相府。
霍衍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一路上一语不发,七七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甚至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回到相府时,府里进进出出全是大夫,一屋子的药味儿,二娘屋外更是堆满了燃烧的炉子。
二娘坐在榻前,手里紧攥着戚怀师的手,直掉眼泪。她走近了,问了声:“怎么样了?”
二娘这才发现她回来了,扭头忙擦了擦眼角:“七七回来啦,大夫说没事了,中间醒过一次,哄着吃了药又睡着了。”七七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侧身坐到榻边,说:“没事就好。”
二娘将戚怀师的手掖回被窝,站起来说道:“你回来了就替二娘守着一会儿,我出去瞧瞧药炉子去。”她刚一出屋门,又碰着管家,管家对屋里的七七说:“七姐,老爷让您得空去趟祠堂。”
她一听就开始头痛,这过去了还不知道又是怎样一顿数落呢。
“我这就过去。”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一进祠堂,都不待霍衍说话,她十分自觉的踢开蒲团往地上一跪。
霍衍正在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又念念叨叨一通,这才回身看她:“今日朝堂上的事,为何不先跟为父通个气儿?”
七七道:“一时气昏了头,忘了跟爹说了。”
霍衍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太莽撞了!”
七七也很怄火:“原本以为就是宁夫人趁机报复,没想到楚易还在后面准备了这么大一个圈套。”
霍衍道:“他既然已经对你动手,一次不中就还会有下一次,你需得防着点儿,遇事多个心眼,万不可再这么莽撞了。”
她连连点头。
霍衍看着她的模样,却忽然有些心酸:“一眨眼你就长成了个大姑娘了,现在你锋芒毕露,挡了他人前途,往后多得是明枪暗箭,爹也没有几年活头了,护不了你太远,你能找到一个能护着你一辈子的人,爹很欣慰……”
“爹……”
霍衍按了按手,示意她不要打断,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个人不能是陛下!你明白吗?陛下看重你,是看重你戚氏的身份,是看重你身后的戚家军!所以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冠戚姓,有不得别的名分。”
“女儿不想要别的名分,能替师父接管戚家军,已是女儿毕生心愿。”
“你能如此想是最好,倘若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戚元帅的事,戚家军就不会再听令于你,那时候你对陛下来说,就没有价值了,没有兵权傍身,没有戚家军的拥护,饶是你再骁勇善战,你也只能沦为钝刃,而今上的眼前,从不容无用之剑。”
她低头不语,只觉浑身无力,跪坐在地。
霍衍爱怜的抚了抚她的脑袋说道:“你娘总是怪为父将你牵扯进朝堂,为父从前并不认同你娘,只觉得我霍家后代,无论男女,都该为国效忠,你能有今日地位,是祖上荣光,但有时候想想,你如此好的青春年华,本该是有丈夫呵护,该有儿女绕膝,该是平凡且快乐的,再不济,你也能在为父的羽翼之下,当一个任性刁蛮的千金大姐,却因为爹的固执,让你……不得不……哎!为父真是悔不当初。”
她扯了扯嘴角,笑却比哭难看:“女儿可不悔,我是您的孩子,闺房绣房,相夫教子,本就不是女儿喜欢的生活,我喜欢沙场,喜欢征战,喜欢马上奔腾。”
霍衍听了半是欣慰半是心酸:“你是喜欢了,却不知道你每次征战在外,一家上下有多担心!哎,但愿陛下能尽快结束这乱世,你也平平安安呆在家里,替为父送终,就是为父最大的心愿了。”
她点点头:“女儿知道您会担心,女儿向列祖列宗的牌位起誓,只要能手刃韩烁,替哥哥报仇之后,就向陛下请命归还兵符,辞去官职,永不再战,再也不让爹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