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金陵府尹周知岳还在吃早饭。这些日子又有些流民涌进金陵城,除了每日协调,还有许多闽国曾经的公文案报移交上来,都需要一一预览分类入库,所说不是大事,却是万般的繁琐。周知岳今年四十岁,在金陵当了五年的府尹,虽然并没有什么业绩,也主要是因为皇城太平,天下无事。他也自知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保住这个饭碗,当好这个四品的国都知府已然万分满足。
他正喝着米粥,管事杨追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不心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事急成这样,成何体统!”
“老爷!老爷!大……大大事不好了!户……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家,昨晚上都被盗啦!”
“噗!”周知岳一口稀粥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呛得他直咳嗽。妻子赶紧从内堂出来,替他擦脸顺气。周知岳拨开他老婆,大喊道:“快啊!快更衣!我亲自去现场!”
江璟坐下习书,新来的书房丫鬟在一旁研墨。不过一会儿,江桐端茶进来了。
“公子,夫人吩咐,这是徐掌柜送来的新茶,给您尝尝。”
“放这里罢,你便忙去。门口有翠儿他们,你不必亲自来送。”江璟眼皮都没抬一下,正在给书做批注。茶盘交到丫鬟馨儿手上,江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碰到了馨儿的手指。那馨儿脸红一下,不作声响。
牛正风挨了一顿臭骂,窝在墙角生闷气。几个捕快上前,陪他说说话。
“牛捕头,您给我们哥几个,说说案子?”
牛正风时年三十二岁,是个经验老道的捕头。他原是南唐东都扬州州府的捕快,后因为参与抓捕一个大案的案犯有功,被调到了金陵。原来以为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闯出名堂,却不料遇上了周知岳这个胆怕事的主儿,大案要案全部交给刑部,案子就能混就混。虽然金陵之内无人抱怨,当捕快的自然也希望天下太平,但牛正风人如其名,这一身的正义和力气无处发泄,反倒要学官场的套路,实在令他不爽。
“没有痕迹,没有证人,没有留言。偷的都是值钱的珍宝,要么是江湖大盗,要么就是寻仇的。这么简单的案子,有什么好说的?”
“哟,简单?那是不是很快就能破了?”
“呸,他娘希……”牛正风想了想,没继续骂出口,“你们说,一个晚上,能隔着七八条街偷两个尚书府的人,能他妈那么容易抓的着么?”
“那牛捕头,你说该怎么办啊?”
“等呗。”牛正风鼻中出气,愤愤道,“现在谁都没办法,你们懂不懂?这要是江湖大盗,肯定是个绝顶高手,就我们金陵城里的这些个捕快,要想抓到悬得很。这要是寻仇……你们这群兔崽子也不动动脑子,他们尚书府的仇人,我们惹得起么!所以这个案子说好查也好查,明面上的事情;说难查也难查,你别想那么容易抓住人。”
“哟,那……老爷什么意思?”
一提周知岳,牛正风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个尚书闹翻了天,周知岳为了给两个人赔罪只能拿他撒气,这才当着大人们的面骂了他一通,说他办事不利,安防太差。虽说只是找个人背黑锅,但是牛正风已经郁郁不得志许多年,他平日里也已经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已有的工作上,这些话几乎刺激到他的最痛楚的地方。
他娘的,大不了老子不干了!牛正风这么想过,但是他转过念头,又觉得犯不上。离开了金陵城,放下这碗官差饭,他还能去哪里呢?三十多岁的一个老光棍,难道还一个人去闯江湖逞英雄么?
“你们还不知道?老爷的意思是,尽快查!”牛正风一字一顿地说完,拍拍屁股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前走。
“诶,牛捕头,你上哪儿啊!”
“查案啊,难不成蹲着挨骂!”
“公子,厨房制了山楂糕,说给您尝尝。”江桐一脸赔笑,又跨进了书房。
“放在那里吧,我暂时不吃。”
“诶,是。”江桐将盘子放下,又抬头看了丫鬟馨儿一眼,这才倒退着离开。
“阿桐。”还没等他走到房门,江璟叫住了他,但是却依旧没看他,“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在读书的时候送吃喝进来。”
江桐楞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午时未到,才过了两个时辰,你看看,他都来了三趟了。”江璟冷笑道,“他当真我是个孩子,不知道他什么鬼心思。”
“公子,我……”
“馨儿姐姐无需多言,我看得清楚明白。”江璟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父亲母亲知道,否则你要遭大祸。阿桐是个好人,你若是真不喜欢他,自己去回了他便是。我现在顶怕他执迷不悟,做出许多糊涂的事情来。”
江璟不是不明白,馨儿进府,完全是江桐的私心所致。那天在街上他便觉得不对劲。江桐平时为人虽然不算老实,有些贪心,但是很少多嘴多舌,油腔滑调。可偏偏要把书房里缺个陪读丫鬟,那馨儿有文采这等不大不的事情说给夫人听,已然让江璟生疑,再加上观察江桐的反应和今日种种举动,少爷心中已然是有了七八成把握,这江桐怕是很喜欢李唯馨,非要和她在一起不可。
倘若馨儿是府上的人,江桐服侍在侧那么多年,找个好日子,请个恩赏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江璟痛心的是,他偏偏要挑一个府外的人,又花了那么些心思让她入府,这欺瞒主人、利用自己的行径,实属可恶。这些事情若是传到父亲母亲的耳朵里,顾忌到江家和自己的面子,父母或许就要怀疑馨儿勾引男人,不干不净,反倒使她清誉有损。江璟转过身去,看着站在一旁的馨儿,心道:“你到底是哪里这么吸引他……”
恍惚间,江璟对面前的这个丫鬟,萌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怀疑。
江桐有些懊恼地离开书房,觉得腹内空空,便径直往厨房去了。
说到江府里的下人,江桐是少有的自幼长在府中的。他本是江老太爷的管家——江枫收养的孩子。一次江家老太爷带着家丁出门行商,路过一个贫寒之地时,见到民生疾苦便逗留了几天,施粥散钱救济百姓,也正是那几天,江枫发了善心,收养了这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子。那年江桐才刚满五岁,老管家便用自己的薪水将他养在府上,一点点抚养成人。江老太爷看管家实在爱护,便会找些噱头多赏他一些散钱去买孩的衣裳玩具,如此的恩惠持续数年,江桐长大承认自然也就为江家做工了。
江桐今年也有二十多岁,虽然生得五大三粗,豹头环眼,却是个颇有男子气概、吃苦能干的汉子,倘若能够有人点拨,来日也未尝不能做个捕头官差,或者接手养父江家总管的位置,只是囿于生长环境,加之江枫本就是个没有出身的打工人家,没读过书,才限制了他本来就较的发展空间。
要说一个二十岁的大伙子不喜欢女人,不想着谈婚论嫁,那肯是世间少有。江桐虽然不识字,但也能看出,江府这上上下下的丫鬟侍女中,尽是些平常人家的气女子,见识短浅,目不识丁,也就服侍少爷的翠还认得几个字。但他不喜欢翠,一是因为二人打就是在府中一道长起来,又侍奉一主,早就没了男女情爱的缘分;二也是因为,江桐看着自己的老养父,一把年纪还在江家服侍,他心里总有那么一根刺横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幢大宅子,能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和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产业呢?”他想了许多,总觉得自己的天地不在这方寸的江府之间,或许在外面,在金陵城,或许在更广阔的地方。如若娶了这翠,生个江桐,还不是一辈子像养父一样被圈在这牢笼之中。
他一直这么想着,直到那天在街上遇到了李唯馨,即刻就被这个女人迷住了。李唯馨比她几岁,和同龄女子显得成熟许多,有些江湖气,白服素衣,眼中波光流转,再加上天生娇媚面孔,哪怕是流落街头卖身自保,也与旁边看热闹的那些粗俗妇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江桐顿时觉得,这才是他应该娶的女子,只是自己与她非亲非故,又出不起五十两银子,又怎么能和她有所交集呢?他痴痴地站在人群中想了半天,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既然是卖身为奴,自然和这些从长在江府中的人大不相同,她的心终究不是属于江府的。只肖先将她带入江府中,找到机会便说服她,和她出逃,再加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两,总能够双宿双飞,远走他乡。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心头发痒,浑身是劲,所以无论这个计划本身的漏洞如何之多,他都把自己说服了。
如若是江璟一早就听了他的这番想法,即使所谋之事幼稚得出奇,也定会对他有所同情。纵然现在成不了他离开江府的美梦,兴许也会找机会撮合二人,在父母面前美言几句。倘若哪天江璟开始打理家事,自然可以成全他们。但是现在,江桐的命就没那么好了。他想都没想到这样的行为辜负了江家的信赖,背叛了侍奉近十年的主人,更没料到他一手策划接进江家的是让整个闽国、乃至中原黑道都闻之色变的大盗——玲珑剑。
“嘿,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