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正风离开了户部尚书的府宅,独自一人朝着刑部尚书府去了。
一开始的约定便是如此,由于周知岳两边都不想得罪,就先派了牛正风去户部府上勘察,自己去刑部赔罪。若要放到平时,任何两件大案同时发生,周知岳许是会把最棘手的那个丢给刑部去做,剩下的留给牛正风,可是现在连尚书大人自己都给偷了。若要再做这等事情,只怕刑部尚书还未来得及翻脸,朝廷上的言官御史就会参他一本。因此他只能和唯一的捕头双管齐下,毕竟这两位尚书大人他谁也不想得罪。
牛正风不管大案案,勘察现场必定是亲自出马,他最早在县里当捕头的时候,丢只鸡也要自己亲自查看过鸡窝才算完。虽然到尚书府上会遭不少白眼,但这么多年下来跟着这个周知岳,他也快要习惯了。
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思考着偷尚书府的目的能是什么呢?如果他了解朝廷之中的种种内幕,或许就会往尔虞我诈之上思考;倘若他是江湖中人,自然就会朝着恩怨情仇去思量。但这两者他都不是,牛正风自己也清楚,不和过多的势力产生纠葛的保证自己头脑清楚最好的方法。
刑部尚书家里丢了两幅画,但是金银玉器一样不少,刑部尚书的书房也没有被闯入的痕迹。倘若公文有失,牛正风自然也就知道要往今日里的大案要案去查,或许朝中有权贵之人想要一手遮天,雇了江湖中人去阻挠办案,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书房不仅没有被闯入的痕迹,近几个月来连什么四品官员以上的大案都未曾听闻。这两幅画虽然值钱,但其价值绝不如偷金银珠宝来得快,一来难以销赃,二来寻常贼根本看不出这画的价值,第三,便是有这等本事了无痕迹的飞贼,没几个闲的发慌来皇帝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
“贵府所失何物?”他一路想着,一路走到了户部尚书府邸,丫鬟给他开门,迎了进去。
“牛捕头,我家老爷丢了一幅王羲之的字呢,那可是我们老爷最喜欢的一幅,当时花了三百两才买到手。”丫鬟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他进书房。牛正风听到这里楞了一下,失窃的居然也是字画,这还真是个专偷古玩字画的雅贼。
书房的墙上挂着许多字画,只有西墙上有一个空缺,便是被偷去的那幅。牛正风看着这场面奇怪,便问丫鬟道:“你不是说你家老爷最喜欢王羲之的字么,为什么这幅字不挂在正中,而挂在边上?”
“嗨呀,捕头大人你也不看看清楚,这是皇上赐的字。”言下之意,皇上赐的再不“喜欢”,也要挂在正中间。
牛正风笑了笑,没有答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如果要让这位尚书大人倒霉,光是偷一幅皇上御赐的字,已经是罪孽滔天。就算是受害者,也免不了被皇帝责罚几句,再治个失察之罪。到此为止,他已然完全排除了政治目的盗窃。
正午,周知岳满头大汗地回到府衙里,杨追急急忙忙就跑过来接他。
“老爷,老爷。”
“慌什么!我一个早上都不消停,你还给我添堵么!”周知岳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是啊老爷,您快去大堂吧。知制诰徐大人亲自来传旨了,等了您快一个时辰了。”
“啊!?徐大人亲自……!我的妈啊。”
徐铉坐在堂中品茶,然这趟茶喝得已经没滋味了,全是白水。只听见外面有喧闹之声,探出头去,才看到周知府慌慌张张,连帽子都歪了。徐铉也随即站起来,出门迎他。
“周兄啊!周兄莫急。”
“啊呀,徐大人。这些的不懂事多有怠慢,徐大人莫怪。”周知岳跑了几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周兄说的哪里话,看你这样子,恐是给这盗窃案弄得焦头烂额了。”徐铉一边笑道,一边扶他坐下,“今日早朝,刑部和户部尚书已经将此时秉明圣上,光天化日两位尚书府被窃不是事,皇上听闻后十分不悦,说要严查此事。”
“啊!……”周知岳听了这话吓得冷汗热汗一起出,他生怕皇帝当场就把他的罪给治了。
“皇上特命我传口谕,命你尽快破案,抓住贼人,追回赃物。让你务必尽巡防之责,严查出入人口,不得让贼人逃离京城,即日起,尤其对入城的流民严加盘查,不得再生事端。现下圣上从负责城中守卫的禁卫军中拨了三百人给你,供你调遣。加上你自己的衙役,不管这些人安排去街道巡逻还是城门盘查,都听从你的命令。”
“徐大人……这……这就没了?”周知岳愣了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快接旨啊周大人。”
周知岳这才反应过来皇帝并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如大梦初醒,张着嘴满面惊喜的神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领旨。”
“周兄快起来吧,皇上虽然生气,气不在于你。只是这盗窃之事发生在天子脚下,又是两位尚书的府邸,这件事如果传出去,皇家颜面有损。可这悠悠众口难堵啊,所幸所失财物不多,如果能在下一起案件发生以前就抓住盗匪绳之以法,皇上说不定还能奖赏于你。”徐铉将他扶起,宽慰道,“不知周兄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此事怎敢劳烦徐大人,那些的们都已经着手去查了。”周知岳的品级实际上比徐铉还要高个一级半级,但是谈吐之间也是恭敬有加。
“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徐铉施礼过后转身离开,正好撞上了进门的牛正风。
“徐大人。”牛正风还未施礼,便给徐铉拦住了。
“牛捕头不必多礼,我刚来与你家老爷传旨,见不到你,便知道你出去查案了。皇城之中如此大案,周大人殚精竭虑,你们可要为他分忧。”
“此乃份内职责,多谢大人提点。”
“可是有事上报?周兄,不介意我一起听听罢。”徐铉笑道,牛正风看了一眼周知岳,不置可否。
“徐大人让你说你就快说。”
“是,据查,两家尚书大人失窃的都是古玩字画,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是珍品,恐怕价值不菲。的已经差人去查金陵城附近所有的坊铺,只要这几幅画出现在市面上,立刻就能抓到销赃的人。两位尚书大人家中不仅毫无痕迹,也无人证,的们推断这盗匪定是江湖高手。”
“看来确是棘手。”徐铉皱眉道,“若真如牛捕头所言,这案子倒是有些无从下手了。”
“徐大人可有良策?”
“我的一个学生家中倒是做古玩生意,兴许有些什么内行的门道或者听闻,不如我明日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蝉鸣声声,萤火点点,繁星满天,晚风吹拂。
江璟看罢了书,两眼微酸。他很久没见到徐老师了,记得那就是去年的夏夜,他无意中说,自己想要为父母尽孝道,作为唯一的子女,继承并经营好这几代人辛苦下来的家业。徐铉听了这话,笑了笑便道,“如此一来,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接着就离开了江府,之后很少再来,慢慢地,也就不再来了。当他把这些事告诉双亲的时候,也没有人责备他。
有一次江璟实在忍不住了,他跑去徐府,想要问清楚徐铉是否还在生他的气,或者是否能有两全之策。老师把他带进屋中,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江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徐铉笑了,只让他谨记这一句话。
“此生终有憾,回头望本心。”
徐铉说,无论是一个人的眼界,还是知识,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和外界的帮助不断扩展,而江璟的聪慧,已然不用他人去教授。他能够教给江璟的,则是处事的经验和道理,只适用于朝堂上的道理。既然不想步入仕途,又何必去学。江璟很是疑惑,难道不当官就不可以学这些道理么?徐铉没有回答他,只是告诉了他这句话。
江璟虽然聪明,但也只有九岁,其中的奥妙之深,他还捉摸不透。
“少爷,夜深了,若是还要看书,为您再点两支烛火罢。”丫鬟馨儿说道。
“喔,不必了。”江璟这才不再发呆,放下了笔墨,抿了一口茶,“就到这里吧。”
“少爷,回房歇着吧。”江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这里让丫鬟们收拾就好。”
“不用,我自己来……”
“少爷,您这么着,老爷夫人要怪下人们伺候不周的。您看一天书也累了,阿桐伺候你回房休息吧。翠儿,陪少爷回房。”一声招呼,翠儿从书房外进来,要去扶江璟。
“我……”
“少爷,您去吧。”馨儿突然发话道,“这里就让我打理。”
“好,好吧。你也早点休息。”江璟看了下站的江桐一眼,和翠儿走出了房门。
牛正风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件事情,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盗匪作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为名?那为什么不留下记号,或者能够标识自己身份的信物,更何况偷了二品官的东西也并非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事情,皇帝没有震怒,处理方式也是以平息为主,尽力不要落为众人谈资。为利?一开始就被排除了,还不如直接偷钱来得快。如果连报仇都不是,那就只剩下个人因素。他既然不是随心所欲的疯子,就是一定怀着极度明确的目的聪明人。
他为什么一定要偷画呢?这是最难销赃的东西之一,金银器或许还可以想办法重铸以后带出城,但是字画一旦破损就毫无价值,更不要说在目前的状态下带出金陵。城市眼下虽然还未警戒,但是已经是紧张的状态,进出盘查都比平常严格了数倍,这对于普通的盗贼来说是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偷掉的东西既不能直接转化为实际金钱,也不能转移走,更重要的是,夜晚行窃,城门下闸,他是不可能当晚跑出去的。这个贼自己都被困住了,困在这天下最严密的城池里。
难道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走?难道他一开始,计划的就是获得现在这个结果?关上城门。为了抓住什么人?不,如果是抓人,那么这样的行为太打草惊蛇了,那样岂不是更难抓。还是为了躲开什么人?如果是为了躲开某些人,那么之前有什么身份是最容易混进金陵的?
牛正风一下子坐起来,他突然觉得整件事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