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馨将毛笔洗净晾好,要将染了墨的水倒出去,正撞上刚进门的江桐。玲珑大盗虽是女流,却也是习武之人,身量轻盈丝毫不影响她下盘稳固,江桐冷不丁的仿佛撞在横梁立柱上一样,愣是自己退出去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唯馨反应也快,立马将手中的墨盆一扔,假意叫唤一声,侧身倒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在江府这等训练有素的仆从身上是极少见的,不要说出门撞人,就是走了水这等事,掌事的家丁们也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江桐也是心里着急,生怕去晚了书房,或者李唯馨手脚快些,做完事情回了自己的厢房他便见不到了。这如果是个新来的丫鬟,冲撞了大管家,就算江桐心地善良不去惩罚她,也免不了多说几句,或者扣个半月的工钱以示警告。但是他撞的是自己心尖上的李唯馨,就再也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诶哟,馨儿妹妹没事吧。”江桐回过神来,看到水洒了一地,墨盆倒扣,最重要的是,李唯馨楚楚可怜的侧卧着,“都怪我太着急了,有没有受伤?来,我扶你。”伸手就要扶她。
“不用,不用,都怪馨儿太不心了,冲撞了大管家。”李唯馨连忙站起来,给他赔罪。
“怎么能怪你?你看你看,都是我急着过来。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这夏天衣服薄,女孩子又娇弱,很容易蹭伤。”
李唯馨故作忸怩之态,侧过身去,两手合握在胸前,娇滴滴地说:“大管家言重了,一点事,没伤着。您许是找我有事,才这么着急。”
“没事没事,你第一天干活,我来看看,提点两句罢了。再说,别大管家的叫我,太生分了。叫我阿桐好了。”江桐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满脸谄媚,“你若是不介意,叫我声哥哥也无妨。”
“阿桐……哥哥。”这声叫得当真让他魂不守舍,只听馨儿道,“奴婢还未谢过哥哥,在老爷夫人面前的美言,让我有此福分能够侍奉左右,不至流落街头。”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江桐大大咧咧地回道,“这里交给我来打理,算是给妹妹赔个不是,你快些回房歇着吧。”
“这怎么好意思……尊卑有别,大管家又如何做得下人的事。要是让夫人老爷知道了,可是要罚我的。”
“嗨呀,妹妹不要推脱,我来我来。”江桐说完挽起袖子就去捡盆,“这江府的人,可好了。老爷夫人通情达理,主人更不会,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李唯馨点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可是今天在堂上,老爷好是凶相。”
“嗨,老爷以前不是这样的。”江桐一边拿抹布擦地,一边说道,“你不知道,老爷在继承这家业以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那些个达官贵人都和他交好,时不时的往家里跑。自从老太爷走了以后啊,不知怎么他脾气就差了,尤其是这两年,诶。你也别多心,这几个月来,涌进金陵的流民越来越多,也难免有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发生,老爷也是为家里考虑,多问几句罢了。”
李唯馨听到这里,眼珠滴溜一转,挪步到一旁,随意地问道:“白日里赶着急,管学了江府的规矩,我都还没记住咱们老爷是做什么营生的,只是觉得这些摆设物什好看的紧。”
“嘿,你眼睛真尖。咱们家就是作古玩字画生意的,城里近半数的铺子都有往来,指着我们家吃饭。老爷夫人的品位差不了,更何况咱家少爷眼尖,那些古玩玉器,名家字画,他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不管是府上收的,还是铺子里卖的,都是好货!”江桐光顾着擦地擦得卖力气,巴不得把这点男子气概都展示给李唯馨看。
“那也怪不得老爷这样严苛,只怕是府上有好东西,要格外堤防才是。如此一来,我受得这点倒也不算委屈。只是早上阿桐哥哥告诫我的,江府的南院不能去,可是有什么禁忌?”
“诶呀,说来也不是,哪能有什么禁忌。”江桐擦完了地,站起身拍拍裤脚,伸手出去把毛巾里的水挤到了树丛里,“这江府啊,有些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南院。其实也就是个仓房,不怎么打理,也只有老爷、夫人和我爹有钥匙,一般没什么事情我们也不往那里走。这金陵安泰,我们每隔半年才点一次货,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谁也不往那里去了。”
“哥哥说话好是有趣,我没问你,你倒是都告诉我了。”李唯馨掩面一笑,打趣道。她哪里是没问,左不过是勾着江桐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
“好妹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妹妹想听么?”
“哥哥好坏的心肠,吊着我的胃口。”李唯馨玉手一抬,将手绢甩到江桐脸上,“哥哥不愿说,可就别说了。”
江桐哪里被这么漂亮的女人嬉闹过,这一来已经是鬼迷心窍,什么昏话都往外说了。
“我听爹爹说,江家还有件大宝贝。江老爷藏了起来,就在南院。”
“许是顶值钱的宝贝。”
“嘿,不光是值钱,我爹说他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偷偷地去看的。前些年少爷去玩,不心翻了出来,老爷险些发了好大的脾气,幸亏有夫人在。我在门外偷偷听着,说什么‘不得了啊’,‘要闯祸’这类的话,也不知这江家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江桐说的天花乱坠,有的没的都往里塞。
“既是宝贝,哥哥还是少说为好,切莫一时贪言,倒是落了口舌之过。”李唯馨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便立刻打住,以免让人起疑。
“好妹妹思虑周全,我不说了,不说了。啊呀,光顾着说话,时辰不早了。这里我再打一桶清水洗干净就没事了,明天还要早起做事,你快些回去休息。你只要一句话,当哥哥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江桐拍拍胸脯,想着自己给李唯馨留了个顶好的印象,心里美得不行。
“当真?”
“自然当真!”
“如此,烦劳阿桐哥哥了。”馨儿欠身行礼,迅速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一大早,江璟听说徐铉来了,急急忙忙就从卧房跑出去迎他,江桐和翠两个人撵都撵不上,只能跟在后面叫他慢点。少爷一路跑到正堂,看见他父亲和徐铉正在说笑。
“父亲!老师!”江璟跪下磕头,欣喜全写在脸上。
“璟儿快起来,都说了对我不用施如此大礼。”徐铉连忙上去扶他,他虽然和江家没什么渊源,但是一来二去,和江逸郎才气相投,又做了江璟的老师,自然算是江府的熟人,更是把江璟看成最得意的弟子,“璟儿半年未见,又长高了许多。”
“徐大人公务繁忙,我儿福薄学浅,不能再得大人指教,实在是惭愧。”江逸郎老爷见到儿子进来,谦辞道。
“江兄说的哪里话,当年乐正赵老先生教了两年便已然说璟儿对乐理融会贯通,无可再授。我自然也是倾尽所有,毫无保留。璟儿天资聪颖,智慧过人,只怕将来必要成就一番伟业。他不愿步入朝堂,我倒是舒了一口气,虽说圣上朝政清明,鲜有流弊之风,但朝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又逢吴越虎视眈眈,置身庙堂之外也是好事,诶。”徐铉看着江璟成长如此,也是欣慰,不禁心中感叹,但愿这纷扰的朝野之事,永远不要降临在这个孩子身上,“正好璟儿也在,我们所议之事不妨告诉他,江兄以为如何?”
“儿年少,这些事只怕……。”
“诶,江兄哪里话,璟儿过目不忘、眼光如烛的本领我也见识过,又不是要他对答如流,帮上什么大忙,只当闲谈长长见识罢了。璟儿你听着,我这次来,是为了帮周大人查尚书府失窃案。周府尹告诉我,两位尚书府失窃的都是字画,而且也都是少有的珍品,这是单据,江兄看看。”徐铉其实很清楚,金陵城少说一半的古玩店铺,其实都是江府的产业,他们卖没卖出过某些画,或是送给过谁,江家都一清二楚。
“这幅王羲之字我倒是一直想收,之前听说在金陵,没想到在尚书府。”江逸郎说笑道,随后又转头吩咐江枫,“你拿去给夫人也看看,她有没有当做礼物送出去过。不过这几幅失窃的字画确实不是我们经手的,璟儿,你说呢?”
江璟凑上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父亲。
“恩……确实不是。”
“徐铉如此询问,可是查到这次失窃和我江府有什么瓜葛?”
徐铉笑道:“江兄莫要见怪,我并非怀疑贵府和案件有牵连,只是看那周大人为了查案身心俱疲,帮他问问罢了。不知这几幅字画中,可有什么门道谣传?”
“此言何意?”
“那日府衙的牛捕头详查此案,说到盗匪的行为甚是可疑,不偷金银只偷了两幅画,周大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牛捕头猜测,盗窃者可能是江湖中人,并不是为财而来,我便想着,兴许这几幅画中有什么江湖传说,或者不解之谜,才引得有人图谋不轨。这才贸然前来询问。”
“要单说一幅,倒也可能。可……”江逸郎摇摇头,“这三幅一起,朝代不同,作者不同,怕是很难找到共同点。”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徐铉便急匆匆地走了。江璟有些舍不得,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看着恩师的轿辇走远。江璟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回到正堂,父亲果然还在那里,他突然跪下,正色道:“父亲在上,孩儿弗敢有忤逆犯上之举,只想问父亲方才为何对徐大人说谎,说那幅《鸳鸯图》不是我府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