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操作?杜汐愕然,推开大哥的胳膊,刚要拒绝,杜守拙又道:“不过,你当面让辛家人难堪,确实……”
“拙儿说得在理。”林莫卿点头,暗自递给杜皓华一个眼风,继续说道:“好在你辛伯父和辛伯母肚量大,不同你计较这些。”
杜皓华收到眼风,赶忙按之前商量好的内容接口:“是呀,多不容易!辰儿又是在我和你阿娘眼皮底下长大的,品行端正,模样也俊秀,你嫁过去,再好不过……”
杜汐早就瞥见林莫卿的眼风,又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车轮似的说个不停,好比大型春节逼婚现场,只得揣起十二分的心对待,等到三个人都说得口干舌燥,这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好,可我现在真的只想安心读书。”眼见杜守拙又要开口,杜汐忙不迭补充:“安徽大学的确不好考,但如果不试一试就放弃,我不甘心。”
杜皓华心下大惊,汐儿刚才的话竟和沁儿离家求学前所说的如出一辙,当初就是自己心软,才让沁儿走上绝路,即便整个杜府早已依拙儿的吩咐声称沁儿是冤死的,但他心知肚明,二姑娘的确与救国会牵扯不清。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汐儿走她二姐的老路,倒不如尽快与辛辰完婚,隔年再生个一儿半女,不愁她不安心操持家务。
林莫卿和杜守拙与杜皓华的想法不谋而合,故而今天早上唯恐一个人劝说无效的杜皓华刚找到他们说明来意,他俩便欣然同意三个人一起劝说汐儿的计划。奈何杜汐油盐不进,无论他们怎么规劝,她都只是半靠在床头,抿起薄唇一言不发,实在逼得紧,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我只想继续读书”。
半个时辰过去,年轻气盛的杜守拙最先沉不住气,跺一跺脚高声道:“你就倔吧,明年八月考不进学,再想和辛家谈婚事,不掉价才怪!”
“拙儿!”林莫卿瞪一眼杜守拙,伸手就要拧他的嘴,杜守拙轻巧地一转身,迈开长腿逃向门外,口中叫道:“父亲母亲继续同三妹谈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杜皓华见林莫卿气得直抹心口,杜汐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咬牙撂下狠话:“汐儿我给你明说,我和你阿娘是不会同意你继续读书的,外头乱成一锅粥,比起让你步你二姐的后尘,我们情愿你早些嫁人,这样起码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须臾,他又略显僵硬地威胁道:“这婚,你愿意结最好。如果不愿意,我有的是办法!”
安心装死的杜汐听到最后一句,忙不迭向杜皓华表态:“我同意和辛辰成婚,不过,阿爹阿娘必须允许我先把这学期读完,汐儿实在舍不得学校的先生和同学。”话虽这么说,杜汐却并不打算结婚,她暗想:“只要你们同意,我便有把握逃离杜家!”
杜皓华和林莫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道:“没问题,一言为定,明天你就可以回县中,继续读书。”
杜汐长舒一口气,想起木匣和木戒的事情,连忙叫住打算离开的阿爹阿娘,向他们打探这两件东西的下落。不料二人听完她的描述,都摇头表示从未见过类似的物件,杜汐只好失望地起身翻阅书柜的课本,为明天的返校做准备。
第二天方平文带杜汐走进鹤城县中的教员办公室,径直来到阮清越面前。阮清越很年轻,似乎并不比杜汐大几岁,同一办公室的教员大都知道他和杜婉沁交往甚密,故而杜婉沁逝世的消息传来,阮清越悲痛欲绝,直到现在都精神恍惚,备显憔悴。
阮清越透过鼻梁上的眼镜望向杜汐,只一眼便触电似的闪开,起身走向门外,淡笑道:“杜婉汐同学随我来吧,我送你去教室。”方平文忙让杜汐跟上。
走到教室外面方平文拉阮清越躲去一旁谈话,杜汐便四处打量,眼前的建筑是传统民居的样式,青瓦白墙,配以雕花木窗,婉约中又透露出几分大气。
方平文说完请多关照自家三姐的套话之后,犹疑道:“阮先生,有些话我……”
阮清越微笑:“方管家但说无妨。”
方平文局促地搓一搓手,缓声道:“我知道阮先生对我家二姐有情,二姐又何尝不是对您有意……”
阮清越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沁儿她……也对我有意?!”
方平文苦笑:“阮先生,难道您还不明白吗?二姐她志不在此呀!更何况‘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您这样伤心也无济于事,想必二姐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因为她变成这样吧!”
阮清越不语,直到上课的铃声传来,这才缓过神来,道过谢后与杜汐一同走进教室。见到杜汐,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
与杜汐交好的向莺莺挤眉弄眼地朝她打招呼,不过杜汐正目不转睛地欣赏教室后墙上的字画,并未有所回应。沈诗薇则迅速找出抹布替她擦拭桌椅,许是家里开裁衣铺的缘故,沈诗薇见到灰尘必会打扫。
阮清越双手撑在讲台上注视这群吵闹不休的青年男女,直到他们的议论声渐低,这才开腔道:“同学们,杜婉汐同学前一段时间因病休学,现在她再次回到班级,大家欢迎一下!”热烈的掌声随之响起,杜汐急忙鞠躬致谢。阮清越又向同学们简单说明杜汐失忆的情况,这才清一清嗓子,开始上课。
客观地说阮清越是一名优秀的教师,杜汐甚至觉得他的《将进酒》讲得比自己现实世界中的老师还要精彩。同桌的姑娘更是让杜汐心生暖意,早在讲台上她就注意到这姑娘在帮自己清洁座位,上课后她更是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沈诗薇……”默念从姑娘书本上发现的姓名,杜汐暗想,真是一个温柔的名字。
讲台上阮清越正讲得起劲,突然传来一阵铃声,于是他合上书本朗声说道:“这节课就到这里,同学们下节课再会。”
一众学生恭敬回道:“先生再会。”
阮清越点头,夹起书本转身离开。教室再度陷入混乱,嘈杂声中杜汐的桌前聚起一大群人。
时间飞逝,不觉已至傍晚。杜汐和新近熟识的四位同学一块儿走出教室,准备回家。其中微胖的男青年,名叫丰炜,颇为豪爽。据说丰炜五行缺火,爱子如命的丰家夫妇便为儿子取名为炜,就连家里饭馆的招牌也由原来的“永春楼”改为现在的“灵炜楼”。他身旁瘦高个的李琦不苟言笑,做起事来秩序井然,父亲是鹤城慕安当的主人,大家平日需要当东西换钱都愿意去慕安当,故而他家的生意还算兴隆。余下的两个便是方才提过的向莺莺和沈诗薇。
五个人走到一家简陋的木匠铺前,向莺莺停住脚步,笑道:“我家到啦,进来坐一坐吧!”
李琦和沈诗薇顾念自家的生意,连忙摆手拒绝,丰炜担心回家太晚会遭埋怨,也不打算停留,杜汐怕向莺莺尴尬,便同其他人告别,随她走进铺面。
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向莺莺含笑替杜汐搬来一只板凳,杜汐接过木凳打量一番,不由赞叹:“叔叔的手艺真好!”
向莺莺忙于清理地上的刨花,听到这话惨笑道:“东西做得再好也没用,现如今大家肚子都很难填饱,谁还愿意花钱买这些可有可无的木具?阿爹今年做的东西多半堆在库房,愁得他昨天又跑去喝酒,回来又和阿娘吵得天翻地覆……”
杜汐正打算安慰一番神情落寞的向莺莺,门外突然传来凝玉的声音:“三姐,您在这里吗?”杜汐赶忙回应:“在的。”向莺莺替杜汐挑起门帘,道:“汐儿你快回去吧!”杜汐只好搁下拥抱她的念头,随凝玉一起返回杜府。
不多时,二人走进家门。
杜汐同守在花厅的林莫卿打过招呼,回到房间放下书包,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扔向床铺,满是笑意的眼睛灿若星辰。她对今天的返校之旅非常满意,不论别的,光是新交的四个朋友,都能让她在逃婚时有所照应。
林莫卿和杜皓华观察一番,认为返校有助于杜汐调理病体,便欣然决定遵守昨天的约定,让她安心再读几个月书。
从凝玉的口中得到这一消息,杜汐的开溜计划随之提上日程。
三个月后的一天清晨,杜汐正式逃离杜府,在此之前,她曾多次托李琦替自己典当首饰,今日一只玉簪,明日一对耳环,再加上积攒的零花钱,合在一起足有一百块银元。
杜汐把这些银元连同余下的发簪、耳环、手镯等饰物拿一只木盒仔细地装好,又选出几件合身的衣物,一股脑儿塞进木箱,等到向莺莺和沈诗薇敲门,便提起木箱走过花厅,冲正在读书的林莫卿道:“阿娘,我和同学一道郊游,下午再回来。”
林莫卿的心思全在膝间的说上,抬头望她一眼,不经意道:“郊游提那么大个木箱做什么,也不嫌累得慌。”
杜汐当下愣在原地,张开发干的嘴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手里的木箱重似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