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这是野炊的器具，我们准备在郊外做午饭吃。”向莺莺生怕林莫卿起疑，忙从杜汐手中接过木箱，扬起笑容解释。

    林莫卿不过随口一问，得到说法便继续埋头苦读，下意识嘱咐道：“做完饭记得灭火，可别惹出祸事。”

    杜汐惊魂未定地应声，不多时，便和两位女伴来到汽车站。丰炜和李琦早已等候多时，望见三个姑娘过来，自是快步上前迎接。

    李琦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不容分说地递给杜汐：“汐儿，这些铜元你带上，人多眼杂的时候尽量别使银元，财不露白。”见杜汐犹豫，又补充道：“它们原本就是你应得的，你托我当的首饰，远不止八十块银元，实在是近几年当铺的生意不太好，这才……不过你放心，东西我没有让阿爹收进柜台，以后你还可以再赎回来。”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不及杜汐应声，一旁的丰炜忙不迭推出一只藤箱，打开箱盖，眯眼笑道：“这是几块腊肉和十来只馒头，你路上饿的时候吃。”

    “好你个丰炜，什么时候都不忘顾嘴！”向莺莺一戳丰炜的额头，笑得开怀。沈诗薇亦是微笑：“民以食为天嘛！”

    杜汐见他们这么热情，自己又确实困难，便收下东西再三道谢，心想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不会亏待他们。

    沈诗薇不经意瞥一眼杜汐腕间的手表，惊叫道：“哎呀，汐儿你快走，咱们都出来一个钟头啦！”

    李琦也赶忙催促：“对的，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杜汐闻言把手中的钱袋收进挎包，提起两只箱子向售票处走去，挨到门口，又满眼不舍地回过头望向站在原地的四个伙伴。向莺莺忍不住几步跑到杜汐面前，一把抱住她，颤声道：“照顾好自己，家里我们替你隐瞒，放心！”杜汐听到这句略带哭腔的放心，不知怎地，眼前竟也模糊起来。

    直到坐上一辆马车，杜汐心头的感伤才散去几分。之所以踏上马车，自然不是汽车站出售马车票，而是鹤城发往省城的长途汽车一天只有三趟，杜汐买票的时候第二趟正好出发，下一趟据说要等到晌午两点。杜汐不敢耽搁，便放弃客车，改坐马车先去孔城，明日再乘船前往省城。安全起见，她特意选择一位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车夫，象征性地讨价还价之后，便干脆利落地钻进车厢，任由马车前行。

    走过大半路程，途径一条岔道时，蓦地涌出七八个人来，一通呼喊，竟是要拦下马车，车夫只得勒住缰绳。杜汐睡得正酣，险些被摔出座位，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下意识认为是土匪打劫，吓得捂住耳朵大叫起来。

    众人无不噤声，神色各异地望向车厢。车夫瞪一眼他们，挑起帘子探进头来:“丫头，别怕，不是歹人。”

    杜汐这才安心，两腿发软地跳到车外，但见三个男青年站成一排挡在马车前头，旁边的草丛另有四位姑娘围住一个躺在门板上的中年男人，焦急地望向从车厢里出来的自己。

    一位头梳齐耳短发的姑娘上前拉住杜汐的手:“他急病发作得尽快医治，可以借用一下你的马车吗？”

    杜汐为难地蹙起眉头，按理说的确应该帮这个忙，不过把车让给他们，自己又要怎么去孔城呢？

    “我们上去一两个人照顾先生就好，不耽误你的事儿。”一个拦车的男青年生怕杜汐拒绝，赶忙帮腔，想一想，又补充道：“姑娘请放心，我们是安徽大学的学生。”

    杜汐当下释然，正要点头答应，一道娇软的女声越过人群传到她的耳畔:“杕榆，情况怎么样？”

    同杜汐说话的男青年回应道:“终于拦到一辆车，不过……”

    声音的主人几步挤到车前，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不高，两根麻花辫垂至胸前，玉琢般的脸上五官精致，再加上黄莺儿似的话音，娇态十足。杜汐对软萌的姑娘毫无抵抗力，正要笑盈盈地同她搭话，冷不防意识到这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杜家见过的辛嫣，当下敛起笑容，惊出一身冷汗。

    辛嫣见到杜汐，亦是怔在原地——记得昨天回家，阿娘说过大哥一个礼拜后就会和汐儿完婚，既是如此，她又怎会出现在乡间？

    孙鸿光只当她们认识，一拍巴掌大喜道：“既然你们相识，更请姑娘行个方便。”

    杜汐心烦意乱地点头，转身钻进马车，吩咐车夫道：“辛苦你再多拉上几个人，车费另算。”

    辛嫣见杜汐不再露面，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又见先生的情况实在危急，便对孙鸿光道：“杕榆，你先上车，赶紧送先生去医院，我和剩下的同学再想办法，争取尽快赶到孔城。”

    辛家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辛辰手提两口皮箱来到门外，被一对大红喜字晃得睁不开眼。这是汐儿心甘情愿的吗？如果不是，我会放手吗？一番思索，只觉心乱如麻。

    辛嫣匆忙跳下黄包车，冷不防见到从省城回来的大哥，想起疑似逃婚的杜汐，不知怎地，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个事实。只好强作欢颜，招呼道：“大哥回来啦？”

    辛辰微笑:“这不阿娘催得急嘛！”

    辛嫣弯腰替他抓起一只皮箱:“原来如此，咱们进去说吧！”

    陈君悦正在布置庭院，抬眼瞧见一双儿女，忙取过毛巾擦干净两手，拉住他们，满心欢喜道：“你俩怎么凑到一起的，嫣儿不是昨天才出门吗？”

    辛嫣正愁不知怎么开口说杜汐的事情，听到陈君悦发问，赶紧笑道：“先不说这个，阿娘，大哥，你们知道汐儿在哪里吗？”

    “汐儿？”陈君悦一愣：“当然在家呀！”

    辛辰见妹摇头，笃然心生不安：“难道你在乡下碰到过她？”

    辛嫣点头，故作轻松道：“大哥真聪明，一猜就准！”

    “我的老天爷！”陈君悦惊呼出声，忙不迭拉起辛嫣奔向门外，口中吩咐：“嫣儿你随我去一趟杜府，辰儿你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阿爹，他应该在书房。”

    辛辰点头，木然地抬脚走向书房，脑海里满是杜三姑娘的身影。

    一个时辰过去，陈君悦和辛嫣从杜家回来，皆是一脸愁容。“嫣儿没认错，汐儿的确……她借口郊游，一大早从家里出去，说好下午回来，直到天黑都不见踪影。”

    辛辰闻言不语，须臾，端正地跪下，哑声说道：“孩儿不孝，请阿爹阿娘准许我退掉这门婚事。”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向来温和的辛青云恶狠狠道。

    辛辰面色不改，依言重复方才的话语，辛青云气极，甩给他一巴掌后大步走出厅堂，陈君悦赶忙跟上，只来得及以目示意嫣儿，让她好生安抚辰儿。

    辛嫣弯下腰想扶大哥起身，却被他挣开，一副父母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势头。

    辛嫣不禁摇头，方才杜叔叔还特意打包票，一旦找回汐儿定会严加看管，绝不耽误婚事，谁知道刚进家门大哥又要极力解除婚约。两家父母如此笃定，这对准夫妻却争先恐后地生出事端，当真是……

    “嫣儿，无论如何，我都要取消婚约。汐儿不是逃了吗？阿爹阿娘要是不答应，我也可以逃。”辛辰望向虚空，轻声说道。

    辛嫣顿觉慌乱，蹲下身盯住辛辰：“大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你又不是不喜欢汐儿。”

    “我的确喜欢汐儿，可她并不喜欢我，不喜欢到宁可逃婚，也不愿嫁进辛家。”辛辰惨笑。

    “可是你们再过一礼拜，就能成婚，以后朝夕相处，不愁汐儿不喜欢你，她现在不过是贪玩……”辛嫣急声解释，说到最后，自己也没有把握，声音越来越低。

    辛辰凄然摇头：“汐儿现在心中没有我，以后也很难会有。”

    “大哥！”

    “嫣儿，我有些累，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辛嫣闻言，起身走出花厅，望一眼庭院里仅剩枯枝的桃树，想起令自己魂牵梦绕的杜守拙，不由心中一痛，嗫嚅道：“大哥说他有些累，那么我呢？如果有一天我也觉得累，又该如何是好？”

    四周一片死寂，自是无人应答。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空间不大，孙鸿光只好把邬逸鸣连同门板一起放在地上，自己跪坐一旁稳住门板，借以减轻马车对恩师的颠簸。

    杜汐瞧他提心吊胆的模样，也不好袖手旁观，便从身侧的藤箱里摸出一只馒头，弯腰递到他的面前：“给你先生吃些东西吧，没准能让他舒服一点。”

    孙鸿光接过白胖的馒头，心想这姑娘可真大方，抬眼冲杜汐笑道：“多谢姑娘，我叫孙鸿光，表字杕榆，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杜汐没有表字，便随口诌道：“杜婉汐，字暮棠。”

    “暮棠，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妍君的？”孙鸿光不疑有他，一面掰开馒头往邬逸鸣的嘴里送，一面抽空问道。

    杜汐猜想妍君是辛嫣的表字，便解释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所以从就认识。”

    孙鸿光闻言微笑：“原来如此。”之后不再言语，一门心思尽数扑在不省人事的邬逸鸣身上。

    杜汐乐得清闲，掀起窗帘的一角窥探车外的景色，直到下午两点多，马车才到达孔城。

    邬逸鸣的病情愈发危机，杜汐索性让车夫把马车直接赶到医院，眼见他们进去，这才吩咐车夫：“烦请你尽快送我离开这里。”

    车夫依言赶马，扭头瞥一眼杜汐，不疾不徐道：“姑娘莫不是歹人吧？慌张成这样。”

    杜汐连忙伸出脑袋否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过逃个婚，算什么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