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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淮县贪污案告破以来,一度曾被天子冷落,而只能哑巴吃黄连的态势地淡出朝廷的御史台再次活跃了起来。
拜其所赐,朝堂维持了还不到满半年的表面平静终于迎来了涟漪。
昭幽帝时三公九卿制基本定型。
但那时因为先帝对丞相不遗余力的打击和高频度的更迭,使三公之中丞相的实权被长久在职的九卿们瓜分占据了去。最终丞相一职甚至都有了些即将成为告老还乡之前的荣誉职务的趋势。
相应地太尉和御史大夫在前朝的待遇便截然不同。二十年没有更迭过一次的两个职位反而让人更加觉得有旧时丞相一职的风采。
前朝老臣们对此都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所以朝中大臣们便分成了三个派别。
一派以朝中武将居多追随太尉,称为军党。
一派以朝z文臣居多追随御史大夫,称为文党。
然后一些少量的官员们那个派别都不加入的,被称为散人。
这些个派别在昭幽帝时期形成。
它们之间虽然有着大大的矛盾和冲突,却一直持续着相安无事的共生状态。
理由是因为权势巨大的军党和文党两派各管各摊,几乎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
就算是有,当时的太尉刘寿和御史大夫梁浩两人自上而下地各自施压避免了大规模对立的发生。
刘寿为人忠厚,遇事能忍则忍。虽然这样看来军党看似处于下风,但因为先代对刘寿十分重用,实际上军党在与文党的竞争之中也并未落於下风。
而另一位梁浩虽然工于心计,但他十分清楚先代底线,所以常常也是见好就收。文党有时候只要稍稍沾了些便宜,梁浩便出面开始让事态就此作罢,避免触碰先代逆鳞。
散人则有些复杂。
其中有些那真的是不喜欢结党营私的孤高之辈。
这些人们清楚以自己的势力没办法与两党抗衡。所以他们十分心谨慎地游走在两党之间维持着两党的平衡。或者更应该说他们心翼翼地看着先代的脸色,以先代意愿而随时随地左右摇摆。
这些散人们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却也左右为敌。但因为他们实力有限,更加上先代愿意留着他们,两派也对他们是相处还好的。
还有一些那就是同样自负甚高却没有什么本事,也缺乏自我了解的狂傲之辈。
这些人放出去会惹事,用起来还没本事;所以先代才将他们边缘化,每年给些可怜的俸禄,将他们等同于圈禁在了先帝看得到的地方。这也是先帝风险管理的一环,更加说白点就是用钱来换太平。所以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势力,除了每天用白得来的金钱喝酒并吐露着对朝廷的不满根本做不了什么。
所以两派也没把他们当做一回事。人戏谑地将他们称呼为了下散懒人,甚至进而直接取齐谐音称呼他们:下三滥人。
昭幽帝一朝三股势力之间的微妙平衡一直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间,因为相互之间的牵制,反而渐渐使得朝堂之上挂起了一阵长久的整肃之风。虽然不是谁人主动愿意的,但单以结果来说反倒是让百官们相互收敛了许多。虽不能说所有人都洁白如玉,但至少大肆的贪赃枉法的事例发生的少之又少。
所谓平衡是十分微妙又脆弱的。
昭幽帝穷其一生尽力去维持这个平衡的时候,事态发生了变化。
问题出在散人,当然是下散懒人之外的。
这些散人原本是一伙不愿意与军、文两派勾结的还算有骨气的人们集结起来的。这样的他们以其中地位最高的常蕴为首。
在那个时候散人比起党派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的集合们。
但随着一些人们从军、文两党之中脱离并加入进来,散人作为一个政治势力成为了一个党派。
他们慢慢不再纠结于对错,而是与两党一样计较起了得失。
而导致这些的人就是九卿们。
这些职位上原本应该隶属于三公管辖之下的九卿虽然在表面之上对太尉和御史大夫唯唯诺诺;不过九卿们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时机,时刻准备着拉下太尉和御史大夫取而代之。
但他们慢慢看清了军、文两党互相根本没有能够真正伤害到对方。所以干脆就脱离了他们,加入了第三派从而另辟蹊径。
可这也就埋下了隐患。
散人内部那些原本的骨气派和后来加入的唯利派之间的矛盾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就如此地混杂在一起。久而久之矛盾越来越激化慢慢发生了分裂。
不如说那些唯利派发现了在散人里根本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打击两党,更多时候只是顺着天子的意愿一边左右摇摆,一边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已。
这根本没什么利益可言的立场让他们决定再一次改换门庭。
散人内部发生了分裂,上下意见严重分歧的结果导致了上层的九卿大部分转入了文党。一个人难以维持党派的常蕴为首的散人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已经失去了力量。
虽然听起来这样散人的势力加强了的样子,但实际上地位相较军党、文党而言低下且根本没有强大凝聚力的散人们根本成不了第三势力。
而文党的势力加强也让军党有了危机感。进而对文党产生了警戒和狐疑。
文党当然也有一股想要打压军党的意思慢慢地流露了出来。
文党、军党相互之间摩擦开始变得频繁,昭幽帝这才想孤注一掷地用豪赌的方法想去利用散人们建立一个第三势力。
不过功未成就身先死,昭幽帝留下两党独大的状况撒手人寰。
昭幽帝的驾崩突如其来,没有任何的预兆,更没有任何人能做任何的准备,包括昭幽帝自己。所以太子鑖便毫无准备地被抬到了天子位上。
姬鑖是昭幽帝的长子,因为他的机灵好学,昭幽帝十分喜爱他更对他有着详细的培育计划。
其中最大的表现形式便是昭幽帝没有让姬鑖与文党、军党之中任何人产生过多的关联。
为了避免日后发生偏向任何一派的危险,昭幽帝专门在朝中筛选出了不属于两派的散人之中相较有本事的人们与姬鑖为师、为伍,而且还是在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任何意图的情况之下。
身体康健的昭幽帝还想着日后将姬鑖置于身旁,慢慢让他去领会自己的用意;可事不由人,昭幽帝在还没有等到姬鑖察觉自己良苦用心之前便离开了人世。
散人虽然被统称做一类人,但实际上它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势力派别,甚至就连一个组织都算不上。他们不过是被群体抛、弃排挤的边缘人。
其中一些不愿意加入任何一派的人们之中有着一些以天下苍生为重的贤人。但这类人太少。
昭幽帝也是费尽了心力寻遍了朝堂上下,才为姬鑖寻到了一位这样的人,并让他成为了姬鑖的师尊。
只可惜天不怜人,这个人在姬鑖登基前两年早早因病离世。
不过此时的太子鑖已经和散人们打成了一片。
但没有了师尊的矫正,姬鑖开始不经过滤和纠正地照盘接受下了所有散人们的看法。其中就包括下散懒人。
散人本来就是边缘人,下散懒人更是被排挤出来的人。虽然也有姬鑖师尊一样的君子是散人,可那毕竟是和下散懒人大相径庭。下散懒人其中大多数都是一些有脾气,没本事的人们。
没本事、低调安分地过着自己日子的散人们还算是好的。其中最要命的就是没本事却心高气傲至极的家伙们。他们不被任何一派所认可和接纳,久而久之便对两党,甚至整个朝堂和天子有了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他们觉得自己不上不下的状况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其它人们的错。
他们不断地将这种思想灌输给了太子姬鑖,因为他们希望着日后能随着姬鑖的登基而跟着飞黄腾达。这样所带来的结果就是:姬鑖不但没有理会到父亲的任何深意,还给自己的父亲上了一个“幽”的谥号。谥号从来都是众臣商议之后定论的。但这一届天子却独断专行地第一时间选择了这么一个贬低先人的谥号。鑖受散人的影响而对先代的偏见可想而知。
鑖登基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改正”父亲所做的一切。他重新大力提拔起了身为散人的常蕴担任丞相一职。
万幸鑖还不算糊涂。所以他并没有直接从熟悉却身份低微的下散懒人之中直接提拔人去担任三公。
不过此外就不甚精明了。他让对于在朝廷之中只挂着个名号的下散懒人们去试着开始掌握实职:管理自己刚从湜沄那里夺过来的天下最富裕的淮县。
实践证明,这样做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贪婪无能的下散懒人们将富裕繁荣的淮县糟蹋成现在这幅惨状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下散懒人,那帮烂泥是真的扶不上墙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这些家伙们等真正掌握了实权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想着去工作,都只怀揣着终于出人头地可以大搞一把的心情开始了对淮县的彻底搜刮。
只不过这些愚蠢之人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被姬鑖所抛弃了。
更何况当天子开始对自己无心栽培起来的权力熏天的丞相常蕴感到反感而有了要去重新栽培御史大夫梁浩时,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散懒人们就成为了梁浩重登天子堂在合适不过的踏台。
姬鑖对此找不到毫无任何可犹豫的理由。
不过这些散人的问题在姬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成功地达成了自己所预期的目标:弱化文、军两党。
常蕴本来就是散人出身。虽然是那种有些能力的散人,但他同时也有着散人们共同拥有的毛病:过高的自恃。常蕴提出的建议初衷都是良好的,但关于它们的可行性与利弊之类的常蕴考虑十分不周。所以这让文党感到了不安和各种的不满。因为久历朝事的文党知道,常蕴这样的人在朝中不可能长久。
所以文党们只好依旧依附于自己的老头领梁浩。而梁浩此刻正积极地淡化自己并忍耐着。所以当那些下散懒人仗着天子短暂的提拔而横行朝堂,并对以前风光无限的文党进行打击时梁浩也在默默忍耐承受着。这对于梁浩而言再正确不过,对于文党整体也是正确的。但不可避免的是其中有着大多数的成员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满于此,有不少人从文党势力之中有分离了出来。梁浩所率领的文党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当年的一声号令而千百应的局面已经成为了永恒的过去式。
军党之首乃是刘寿。因为刘寿的突然死亡军党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可军党是以军人为主体而形成的一个特别的派别。所以他们就算是有着再多的不满和不甘,但对于天子任命的上级,云鹏还是表现出了服从,哪怕那只是因为被迫无奈而显现出的。军党之间原本的凝合力消失,虽然不至于让军党失去秩序导致混乱。但无可避免的让军党为骨干的天子军势受到了大大的弱化。
天子达到了他的目的,但他却不知道朝廷之中两个巨派的存在同样也是攘外安内的两股最重要的势力。这两个势力皆遭弱化的当下大周天下不稳定的态势便渐渐开始显现了出来。而最初是以朝中越来越多的仅通过百官们无法形成定论的议题的形式……
……
“散朝。”
吴高的那特有的细尖高呼声已经成了朝中大臣们熟悉不过的一道风景。
甚至有些人开始觉得这三天一闻的特别声音都快成为自己生活的习惯了。
毕竟走遍天下,也只有鳌岛邑的天子宫殿之内才能听得到类似的阉人如此特别的嗓音。而只负责伺候天子的吴高的嗓音更是成为了天子嗓音伴音一样的东西,在这嗓音的传达之下群臣才能够有机会听得到天子的意图。
在这样令人上瘾的高呼声之中重臣们走出了乾元殿。
而在乾元殿外按照等级排班肃立着的大官员们一动不动,只等候着跟在从殿内走出来的重臣们,准备跟在他们的后面离开鳌岛这个天子威仪凝重的地方。
毋庸置疑,走在队伍最前方,引领着身后文武百官的就是当今周朝廷三公。
“太尉大人,您一身戎装上朝,本官都替你感到累啊。还有你的剑,入朝时总要摆放在殿外剑架之上。要不要我帮你去向陛下请陈,在天下无战事之时,让众将们身着朝服登殿?”
走在中间的丞相常蕴对左边的云鹏笑着打趣说。
云鹏严肃地回答:“谢丞相大人的美意。不过本官是一个武夫。这身戎装就是本官的朝服。如果可以本官希望可以穿着这身戎装结束一生,永不脱下。”
“哎呀呀,太尉大人。我这不过时玩笑话,您怎地如此当真?”
常蕴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云鹏。
云鹏淡淡地笑了笑说:“本官与丞相大人同朝为官多年,自是知道丞相大人的脾气。只是本官实在是不太擅长玩笑,不能为丞相大人相助雅兴。”
“呵呵,老夫就是喜欢太尉大人如此一板一眼的性格。”
常蕴右侧的御史大夫梁浩捋着胡子说。
“呵呵呵,这是自然。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御史大人不喜欢的人么?”
常蕴驻住步伐转过身子反问。
“嗯?丞相大人何处此言啊?”梁浩也站定下来笑着对常蕴说,“老夫可是尽忠职守,尽力去为陛下扫除朝中蛀虫而已。”
“是啊,就和从前一样。”
“呵呵,和从前一样。”
两派的对立早已经是从天子到民众都清楚的事实,而这两人更是早已将矛盾毫不掩饰地摆到桌面上。虽然身为堂堂三公,两人不会像市井泼妇一样对站着骂街;但是这样针锋相对的相互攻击早已经是朝廷上的一道风景。
“够了两位大人。难道朝中除了本官就没有什么人感觉如芒在背么?当初眼看就要不保的中央北部,现在可是坐拥着十师的大军。难道两位大人对此就毫不在乎么?”
云鹏的话打断了常蕴和梁浩两人那含有太多内容的对视。而至于北朝,那是指坐落在中央朝廷以北的镇国公姬湜沄的国公朝廷。
梁浩看着云鹏说:“太尉大人算错了。虽然现在北朝坐镇本土的六师之兵加上西林西端的龙口镇一师,以及驻守在平定了西部三邦的联军之后整合出来的西林诸侯联国共同治理区域的三师一共十师没有错。但是您没有计算上现在驻守在已经被北朝变更成泗水县的四师泗水亭后的兵力。还有那些西林诸侯们的兵力。”
常蕴摇了摇头说:“御史大人说的有理。泗水亭侯与镇国公乃夫妻,将他们的兵力不分彼此的确有理。不过我并不认为西林诸侯们的兵力全部可以算作是北朝之兵。虽然现在西林诸侯联国势力已经覆盖了所有狭长的西林地区,而且西林诸侯联国也在名义上受北朝控制;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毫无保留地追随着镇国公。那些后加入的南部五个西林诸侯们自不必说,单单是最先相应的北边三邦我想也十分担心怕自己真正地被这个原本用来借口瓜分梁地而在镇国公劝说下成立的‘联国’给吞并掉。最好的例证便是阿尔布、朵尔、偏奇泰这三国被灭之后北朝并没有将它们再次分给三邦。而是将它们变成了三个县,在西林中央位置成立了什么西林诸侯联国共同治理区。并且还在那里驻守了三师之兵。共同治理区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由北朝直接治理的区域。”
云鹏摇头说:“如丞相大人所言。西林情况复杂不假。但毕竟现在整个西林已经被整合在一起,而且处于北朝的势力范围。蜀、燕、齐、吴、楚,五藩虽然被人们称作是五霸。但是其中没有一个的成长速度有眼下北朝这么快,这么猛。天下西部已经尽归北朝。仅仅除了一个奕州,中央的整个北部边境也都已经属于北朝了。如此的局势难道我们不应该早早去想出一个应对方法么?”
“这你跟我说没用。是陛下亲自将定北县划给了北朝,我们还能怎么办?”
“呵呵。不过老夫从政多年也是从没有见识过有人能有着如此迅速地发展的。更可佩的是,北朝不仅迅速地扩张了这么大的一片势力,而且还依旧算得上平稳地掌控了下来。看来我们的这位年轻的镇国公不仅自己是一位无双人物,他身边必定还有着不世奇材在辅佐着他。否则别说依旧控制着当下在这样情况复杂的西林地区,单是这所谓的‘西林诸侯联合国’也未必能成型。”
“在淮安侯时镇国公旗下便有着一长二少的三杰。虽然‘一长’的夏侯淳已经过世,但毕竟还有‘二少’的崔荣和赵兴……”
梁浩对云鹏摇头说:“这三杰也就夏侯淳是一个人物,只可惜早已离世。崔荣虽然善于治民,但为人太过谨慎、认真,他只会循规蹈矩、照章办事。赵兴对于用兵虽然独有见地,但理政治民他只能算是个二流。其它老夫所曾见过的镇国公的人之中就更不用提了。老夫所想在镇国公那里一定有着一位本领高超,想别人想不到的事,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的人……”
常蕴略带些紧张地说:“您是说那位受先代免礼特赦,现在更担任北朝‘领军国事同君主事首府上太宰’的……”
“……”
“……”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三人全部站在原地沉默了起来。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人之见有不和,也有利益分歧。但是总体来说三人全部都属于一个大利益集团:中央朝廷。
虽然三人都想比对方获得更多的利益,但没有人希望因为中央朝廷这个整体的利益减少而导致所有人的利益都减少。三人之间的不和和分歧在他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时达成了和解……不,是暂时的休战。
“三位大人,三位大人。”
三人扭头回望向身后站着新上任的少府姞恬。
姞恬对三人说:“三位大人。退朝了,下官想我们不宜在殿前广场之上逗留许久。您看,陛下这不遣人来问了。”
三人再向姞恬身后望去。见身后众官如潮退般向两边推开,大太监吴高急匆匆地一路跑跑了过来。
“众位大人,陛下遣奴才来询问:诸位大人久不离去,是有什么事忘记在朝上禀奏了么?”
“我们只是聊一会儿,而已。”
常蕴回答着再次向前迈出了步伐……
“去呈禀陛下,老夫到了忘记朝中之事之时便会告老还乡。”
梁浩说完也迈出了脚步……
云鹏斜眼瞥了一眼吴高,无言地向前走了起来……
众官们跟着三公再次向前移动了起来……
“有劳公公。下官告辞了,请公公保重。”
只有姞恬对吴高躬身作揖说。
吴高一脸不高兴,但对姞恬还是做出了苦笑回礼……
……
……
天子面对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们感觉到了极度的疲倦和痛苦。
虽然早已经从先帝那里听到过无数遍对天子之位的抱怨和哀叹,但对于当时的太子鑖来说那不过是先帝“慵懒”的表现。
直到今时今日自己面对着每日堆积在自己面前的如山奏章的时候,鑖才真正认识到了天子的无奈和痛苦。
没有穷尽的沉重竹简们给臂膀带来肉体上最直接的痛楚,竹简之上各地多样而又繁杂的事务给大脑则带来了残酷的摧残。而日复一日不断累积的身心疲惫慢慢地将天子的脾气挑拨得极其锐利和敏感……
“混账!”天子将一卷竹简抛掷在地,大声地对虚空责骂:“遭灾了当然便要开仓放粮!哪里还有时间一一向寡人问询?等这来来往往近乎要耗去一个月的朝廷许可下达要有多少人要被饿死!难道这些县令们就没有一个有胆识或者是脑子、心的人么?”
正巧此刻捧着数卷竹简的少府姞恬走进了殿中。
姞恬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哪怕他入殿的那一刻正巧是竹简从他面前飞过。
姞恬如常地将奏章交给了前来接手的吴高,转身轻手轻脚地从地上拾起了竹简转过身对天子进言:“陛下的愤怒可以理解。不过微臣并不认为陛下应该对此感到如此愤怒,反之应该为此感到欣喜才是。”
“?!”天子正在气头上,听到了如此的言论自是十分不悦。
眼见天子双眸渐渐变圆,吴高揽过了天子的话头,对姞恬说:“大胆!少府姞恬,咱家还认为你是一个知礼数的人,怎地今天竟敢在天子面前开口妄言?还不速速退去!”
“慢!”
天子拦住了吴高。
天子虽然心中依旧不快,但怒火却因为吴高的代发而平复了许多。
所以天子此刻便用已经去尽了愤怒的不快语气询问:“姞恬。你刚才说寡人应该为此欣喜,何出此言?”
“陛下可为该县令事不拘大听命于陛下而感到欣慰。”姞恬开口回答,“请恕微臣无礼。敢问陛下,当今天下有谁人正威胁着陛下的威严?或者应该问几人有能力能威胁到天下的一统和太平?”
“!!”
吴高大惊,连忙偷眼观瞧天子的脸色。
天子却并不对姞恬的这个提问表示任何愤怒,反倒是做出了一副安然泰若的平稳表情,以至于连刚才的不快都掩藏了起来回答:“当今天下太平一统,哪里有什么贼人胆敢冒犯天颜?”
“以臣所见,当今天下放眼望去遍地全都是些足以威胁到陛下的势力们。早已经无法忽视的五霸不用多说,已经形成了统一状况的西林,以及促成西林联合诸侯国并名义上支配者它的北朝。这些都是些威胁着天下安定的不安定因素。”姞恬娓娓道来,“不过这些在微臣看来都是些好对付的对手。因为他们都是明抢。”
“……”
看着天子脸上渐渐显现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吴高的嘴角稍稍地扬了起来。
将视线捆绑在姞恬身上的天子问:“那么少府认为‘暗箭’都有哪些?”
“除了京鳌岛邑以外,陛下所辖十六县以臣看来便是十六支暗箭。”
“哼哼……危言耸听……”
“果真是如此么?”姞恬问天子,“那么敢问陛下为何要将庆州一分为四?”
“……”
“当今各县都坐拥着各自的财力和军力。虽然比起各个公侯们所掌握的地方,其它的各县并不起眼。但是实际上他们同样也掌握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军力和财力。各县的县令比起县侯们只有两个区别:非终身制以及更加大的税金上缴比例。但谁都不能保证,这些人们会不会作乱;更不能保证,这些人们在危急关头背离陛下。”姞恬十分认真地说,“陛下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朝中其他人很少有能够体会到陛下所敏锐察觉到的这一问题。所以陛下才一直对此装作不知,等待着时机成熟。”
“嗯哼!……”天子清了清嗓子,表情也从刚才的无法应答转变成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询问:“那么你来说说,寡人再等待着什么样的一个时机?”
“陛下登基之初,朝中群臣尽是前朝老臣,其中更有两位前朝重臣把持着朝政……请陛下恕臣无礼。当时的陛下虽然贵为天子,但其实朝廷却并不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所以陛下便当机立断开始了对两位重臣的打击,并亲自培养起了自己这是朝代的重臣。理所当然地,跟着丞相大人的迅速崛起,朝廷开始进入到了新一个时代。只不过这也并不是陛下的目的。陛下再次开始重用起了闲置多时的老臣。一来,借此遏制住势头迅猛的丞相大人。二来,通过这种方法使有能力的先帝重臣成为陛下的重臣。因为这一个新时代不应该是别的,而是陛下的时代。”
天子高兴地微笑着看着姞恬片刻,问:“那么你对寡人对皇兄和皇爷爷的安排怎么看?”
“对于庆昌侯,微臣认为是陛下在对众臣们表明陛下的长远计划。只是微臣愚钝,当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到陛下的用意,过了如此长时间才理解到了陛下深意之一二。对于现在的镇国公……微臣只能认为这是镇国公深受着上天的庇佑。毕竟没有人能够预测得到竟然梁国会闹出那么大的事件,进而将天下事态变成眼下的这个样子。不过微臣还是认为哪怕是眼下这样的态势,也远好过让镇国公留在天下富裕之首的淮县。现在北朝的繁荣是在迅速消耗着过往积蓄的基础上呈现出来的。维持不了太久。但如果镇国公还留在淮县,那么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富有,力量越来越强大。所以总体来说,微臣认为陛下的这两个决定很成功地折除了两根暗箭。”
“呵呵呵哈哈……”天子大笑了许久说,“天下之大还真的有人能了解寡人的用意了呢。寡人还以为等不到这一天了呢……那么你认为寡人今后会怎么做?”
“陛下,微臣窃以为这些县们之所以成为了暗箭,是因为它们没有能够受到陛下的天恩或是天威。陛下对庆州的处理在微臣看来便是最恰当的。因为虽然由于它的特殊性,陛下不能够将它直接变成陛下的直属地。但是陛下通过四分庆州让他们在感受到天子威仪的同时深深地蒙受了陛下的天恩。虽然现在的东、西、南、北四庆之地依旧还是关内侯的土地,但微臣坚信这四个关内侯将一心一意效忠于陛下。”姞恬对天子进言,“陛下要做的就是这样地让这些县地直接感受到天威以及天恩。”
“……继续说下去。”
“陛下作为天子,先今这样仅仅受着天下万民的敬仰是远远不够的。但这并不是陛下有什么过错,而是不懂得臣服于陛下的天下万民的过错。而要更正这种过错,陛下就应该让天下万民直接沐浴在陛下的恩泽之下。当年相府治理天下,丞相便成为了万民最为敬畏的存在。现今聚贤阁理政,三公成为了众县令们马首是瞻的对象。在当前情况下,多少还算体会到陛下用心的微臣斗胆建议陛下成立一个新的机构来替代聚贤阁。这个机构最好就设立在皇宫之内。因为这里将不会是又一个政事处理机构;而是彻彻底底服务于陛下,帮助陛下传播陛下恩威的机构。天下的万事将全部汇集到这里,而陛下您的指令将不会有任何中间环节地直接从这里散播到天下各县。当然,这里只会为陛下提出处理提议,而不是代为陛下做任出何决定的。通过这里陛下将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而不只是名义上的。”
“……”
天子无语,但他的双眼闪烁着光芒。不过这光芒在扫到面前的奏章之时暗淡了下去。
“当然这个机构也会为陛下整理各种政务。至少这里的人员们会去阅读完所有奏章之后,整理出轻重缓急,并提出解决提议。如果不妥,他们自会再按照陛下的意愿去提出别的提议,直到陛下满意。”
“呵呵呵呵……”天子看了看面前堆积如山的令自己头痛欲绝的奏章,抬头说:“那么这个机构就有你来领衔吧。”
却见姞恬连忙躬身行礼说:“陛下。正如微臣所言,微臣愚钝。理解陛下良苦用心微臣便用去了近一年的时间。微臣怕微臣难以承担陛下如此的期待。还请陛下另选良才……从常伴陛下身边,能够深刻理解陛下用心的人们之中……”
姞恬说着稍稍抬起了躬身行礼的脸。
天子顺着姞恬的视线看到了身边的吴高。
天子满意地笑了笑,说:“可到时候你也要为寡人出力啊。”
“微臣深蒙陛下厚恩,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