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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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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绎到底丢掉了荆州。

    好在勉强保住了声名地位,输得不算太惨。

    然而湘东王宫内,仆役侍婢来来往往,搬运一空的景象,却是真令人心生凄切。

    椒兰殿。

    萧绎生性孝顺,这样的关头上,必然要亲自来迎接安慰阮修容,以免母亲受惊受惧。

    阮修容看着陆陆续续抬出去的行囊箱箧,忍不住垂泪道,“七官啊,你跟娘说实话,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面色平静的萧绎露出一个微笑,“阿娘别乱猜,儿子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次回京,不是贬黜,而是改授安右将军、护军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阮修容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急切追问道,“都从镇西贬到安右了,怎么不是贬黜?你就别再骗娘了,你越不说实话,娘心里越害怕。”

    “儿子怎么敢骗您呢?”萧绎非但不为所动,反而更拿旁的事来糊弄,“如今天气热,路上又存不住冰,只好走水路。水路凉快,还能看看沿岸风光。”

    阮修容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萧绎又安慰道,“阿娘别担心,该收拢掩埋的都处置干净了,属吏十之还愿追随儿子,兵马也划归给王僧辩淳于量等人,没有丢失。不过忍耐一年半载,就会好起来的。”

    阮修容无奈颔首,“既然你自己有谋算,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行了,去忙吧。”

    “是。”萧绎答应着,就想起身。

    “诶,等等。”阮修容忽然又叫住他,蹙眉问道,“难道那个李氏也要同去健康?”

    萧绎怔楞一下,才明白阮修容指的是李桃儿。他略作思索后微微点头,“总不能把她丢下。”

    阮修容又是焦急,又是不满,当即拒绝道,“这怎么行呢?如今营户禁重,非建康籍是不得入京的。那李氏是荆州户籍,带回去岂不犯禁?要是你真把她纳作妾室也就算了,可偏她出身又低贱,只能为婢。这一来一去的,恐怕要落人口实。美貌的女子遍地都是,没了李氏,自然有更好的,何苦涉险呢?”

    向来最顺从阮修容的萧绎却异于常态的反驳道,“除却王宫内的姬妾,再没有旁人知道桃儿的户籍,只要不张扬,无人会深究的。再将建康的关隘略作打点,想来就无妨了。”

    阮修容知道他是铁了心,又难得见萧绎身边有妥帖体己的侍婢,便姑且答允下来,“好吧,你去吧。”

    岸边。

    船队浩浩荡荡,引无数百姓围看。

    光是湘东王的家眷就占了五艘船,阮修容单独一艘,湘东王和李氏一艘,湘东王妃一艘,世子公主一艘,其余的姬妾们共乘一艘。之后,就是随府的属吏,和他们的家眷。林林总总,覆盖了半个江面。

    七月的秋水,已经足够冲散岸上的热气,一踏上船板,就有微微密密的凉,带着江风浮荡。

    萧绎在前面和送别的荆州吏民寒暄,姬妾们三三两两,跟着搬运行囊的仆婢上船。

    阮修容亲自抱着两岁的方诸,正欲登船。

    “修容慢些。”婢女有的扶着阮修容,有的担心道,“还是把二王子给奴婢抱吧。”

    阮修容迟疑间,方诸却忽然冲着后面伸出手,软软叫道,“姨娘,王姨娘。”

    一袭怯弱粉裳的王氏,在船边眼圈发红的望着方诸,脚步前行又后撤,踟躇不已。

    阮修容缓缓回过头,莫名就生出一点怜悯之情。她把方诸交给侍婢,对着王氏招了招手,“你来。”

    王氏规规矩矩的走近,“拜见修容。”

    阮修容叹了口气,“你就抱抱方诸吧。”

    “是。”王氏迫不及待的答应一声,赶紧伸出手将方诸从侍婢怀里抢过来,挨着脸摩挲片刻,才哽咽着想起谢恩,“多谢修容。”

    母子正情深间,一幅华美的海棠色裙裾逶迤而来,伴随着艳丽而倨傲的一张脸,和昨夜沉醉后残留的酒气。

    “修容。”经过阮修容身边的昭佩,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就不咸不淡的自顾登船去了。

    她身后跟着成片的仆从,搬运着山般的精致箱箧,神态都带着主人的影子。

    阮修容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发作,只是轻轻撇过头去。

    王氏怀里的方诸却看的目瞪口呆,眼迷心热的盯着昭佩上裳坠着的碎珠流苏,“姨娘,她是谁啊?她的衣裳好美。”

    王氏低声答道,“那是湘东王妃,你的娘亲。”

    稚子大多不懂得看人脸色,就继续问道,“她就是阿娘?我还从没见过阿娘呢。”

    此时昭佩的奴仆已经麻利迅速的放好行囊,开始收跳板。方诸不禁接着好奇,“阿娘一个人,坐一整条船啊?那船好大的。”

    王氏说不出话来,阮修容便道,“因为她有许多珠玉赀财,衣衫仆婢,非得一条船才能装下。”

    方诸咬着手指,回过头来问王氏,“阿娘有,姨娘为什么没有?”

    王氏黯淡的垂下双眸,勉强微笑道,“别问了,快多看看荆州吧。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返呢。”

    方诸依言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黑压压的人群。

    荆州真正的风景,仍然在烟波浩渺的湖光秋色间,泛着粼粼水纹。

    相隔十步的柳树已然腓黄,偶尔几片黄叶纷扰过眼帘,和高天孤鸿一样凄清。

    显怀的袁语迟扶着侍婢,挺着肚子,在柳树下抬头仰望长空。

    元金风不由问道,“语迟,你看什么呢?”

    袁语迟低回头,若有所失,“我在想,那只大雁是不是要到衡阳去。孤苦伶仃一个,多可怜。”

    按理说,袁氏如今身怀有孕,后半辈子都有了指望,正该一昧高兴才对。突如其来的发出悲音,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元金风想来想去,最后便以为袁氏是怕夫君获罪,牵连到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儿。可这件事又忌讳直言,所以只能草草劝慰道,“别看了,心脖子疼,快上船吧。”

    袁氏很听话的跟着元金风上了船,王氏也被迫交回方诸,夏氏早在船上,她们这艘船的跳板就收了起来。

    四个姬妾中,当属夏氏的行囊随从最少,只有四个侍婢,三个箱子,一个包袱,和被她抱在怀里的名贵鸟笼。

    这还是元金风入王宫之后,第一次见到‘隐居’的夏氏,不由得多看了夏氏几眼,自然很快就发现那金丝玉枝的鸟笼。

    元金风最贪慕奢华奇趣,见到如此炫丽的鸟笼,不由猜测起里面装着什么名贵的鸟雀,顿时想看的直犯痒痒。

    可惜夏氏是从不理会宫中姬妾的,平日若有哪个没眼色,少机心的莽撞搭讪,得到的只会是或拂袖或转身的背影,这性格又令跃跃欲试的元金风望而却步。

    元金风踟蹰了半日,最后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冒着被嫌恶的风险来跟这个孤僻的夏氏搭话,“见过夏夫人。”

    夏氏看她一眼,冷淡的点了点头。元金风就趁这机会,赶紧顺着半开的银丝笼布往里看。

    金线拧转而成的精致宝笼内,根本没有什么名贵美丽的鸟雀,只有两只掉光了毛,飞都飞不起来,蔫头耷脑的老鸟。

    元金风忍不住奇怪道,“这么老的鸟,羽毛都掉光了,怎么夏夫人还如此爱惜?”

    夏氏却破天荒的露出笑颜,似缓缓融化的冬雪,“这是徐娘娘送给我的。”

    话音刚落,船身就忽然开始摇晃。

    原来萧绎已经一一辞别过相送的吏民,臣属也都陆续登船收板。船夫解开青丝缆,船队就缓缓远离了江畔,趁风势向东北方向而行。

    元金风站稳身形,顺着夏氏不受外物所扰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临近的船只上,正倚栏远眺的昭佩。

    昭佩的眼神,显然也落在那两只秃毛鸟身上,可她匆匆瞥了一眼,就很快收回眼波,将紧握的酒壶举到眼前,畅快痛饮着进了船舱。

    “徐娘娘。。。”夏氏看见那酒壶,焦急的想要提醒,却在昭佩转身的刹那停下了欲言又止的脚步,也红着眼圈低头入舱。

    元金风看着她黯然的背影,再想起袁语迟的悲叹,还有王氏追随阮修容船只的怅惘眼神,不由大为疑惑。

    她莫名所以的哼了一声,就自顾自拍着微晃的栏杆抱怨,“今儿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好像谁都不高兴似的。”

    前方萧绎的船舱内,李桃儿正为他铺纸研墨。

    “寄言谢桀黠,无乃气干云。

    安知霸陵下,复有李将军。

    莫言江汉远,烟霞隔数千。

    何必黄丞相,重应临颍川。”

    李桃儿缓缓读罢,不由笑道,“夫君此诗好虽好,比喻却不恰当。什么李广黄霸,都只是臣子,如何能与夫君并肩?”

    萧绎摇头苦笑,“我也只是个臣子而已,就算有更好的,又怎么敢拿来作比?”

    李桃儿怕继续多言会惹萧绎伤感,赶紧把眼神一扫,想要找到点儿能转移视线心绪的东西。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萧绎腰间磨了边的香囊上,一针一线都费尽心机的海棠花依然盛放,却有杂乱的抽丝和细毛,给它蒙上陈旧的阴影。

    桃儿伸手碰了碰那个香囊,低笑道,“夫君也太简朴了些,这香囊多少年了,怎么总也不换?这花样妾身也会绣,绣的还更好看呢。”

    萧绎怔楞片刻,缓缓搁下了手中的毛笔。

    桃儿看他的神色不对,便有些惧怕的后退了半步,“夫君。。。”

    萧绎没有理会她,而是一把揪掉那个香囊,扬手就顺着大开的窗扉丢了出去。

    他心满意足的收回厌弃的目光,对桃儿虚浮一笑,“再给我绣一个。”

    “是。”桃儿谨慎而恭敬的应声,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萧绎的脾气了。

    萧绎似乎要证实桃儿的猜测般,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不要海棠,要一朵桃花。”

    桃儿赶紧扯出因受宠而欣喜的表情,适时抱住了萧绎的手臂,“是,妾身遵命。”

    大多数时候,江流都是滔滔不息,奔腾而覆灭一切的。

    可在这夏末秋初的阳光,和离岸还不算远的双重削弱下,依然算得上平静。

    昭佩的船方才行的略快了些,此刻竟险险追上萧绎的船,前后只差半个船头。

    在舱内对壶痛饮的昭佩并没有发现谁和谁的远近,她喝着醇美的药酒,越喝越觉得热气冲脸,就趴在窗棂边,任由拂面的风轻掠而过。

    柳儿送上一壶温酒,不死心的做着明知无用的劝告,“徐娘娘,您既然觉得热,就少饮些吧。醉酒伤身啊!”

    昭佩吐出一口酒气,醉醺醺的驳斥她,“翻来覆去,总是这两句,你没说腻,我也听腻了。。。唔。。。”

    她扯了扯燥热的衣襟,拎着酒壶勉强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往舱外走。

    “徐娘娘,您要去哪?”柳儿急切的追上来,欲要制止,“外头风凉啊,吃了酒不能吹风,心头疼风热。”

    昭佩挥开她的关切,依然我行我素,磕磕绊绊着出了舱门,朦胧着醉眼轻声呢喃,“就是风凉才舒坦。。。”

    今日天气晴好,尚未入夜时,凭栏的江风总是温柔的,还带着丝缕湿润的水汽,沁人心脾。

    昭佩慢慢靠在船栏上,重新举起酒壶,对江影独酌。

    江水映出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而且比真实的昭佩更美–––潺潺晃动的影子,因为距离和水流,完全抹平了她的细纹,还附带上三分迷蒙的飘飘欲仙。仿佛她没有经过崎岖岁月的磋轧,依旧是少年模样。

    昭佩越看越喜爱,越看越高兴,就哗啦啦往江水里倒酒,“你也喝,你也尝尝这好酒。。。”

    酒水倒下去,一路划出连绵的波纹,氤氲着砸乱了水中的美人面。

    昭佩疑惑的低着头,想看清究竟是为什么。

    恍惚间,对面的船舱内飞出一个的黑影,落在凌乱的美人面上。

    昭佩忽然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磨了边的香囊。

    香囊是很轻薄的物件,所以没有立刻被江水吞没,而是随着行船,转眼被抛在船后。

    昭佩正在醉生梦死,根本想不起来这香囊是谁一针一线绣的,更早已忘记是谁送给谁的。

    她只是觉得眼熟,令人心痛的眼熟,而且珍贵。

    于是,她不假思索,就啪地将酒壶丢在船板上,纵身跃入川流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