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天,流年约见一个重要客户,出门时大雨滂沱,流年的车子被另一辆违规停放的车辆堵住,时间紧迫,她焦灼地在马路边拦出租车。夏天的雷雨像恼怒的宣泄,把世界盖得迷蒙一片,马路上没有车辆,只有狂风暴雨廖无人烟的寂静。流年焦急张望,伞遮不住随大风乱飘的雨点,很快半身淋湿。
她正想打电话给客户取消会见,突然看到远远开来一辆车。好像……不是出租车,没办法,孤注一掷的流年走向马路中间,拦车。
车子靠边停下。
流年走近,雨大得无法开窗,流年敲打车窗,门锁开了,她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神色从容。他没有对她的举动有一丝被侵犯和打扰的意外。
他指着流年坐的位置说,抽屉里有纸巾。
哦,谢谢。流年抽出纸巾一边擦去身上的雨水,一边说,不好意思,我想搭你的车。我约了人,突然下雨,我的车又被堵住……
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问,你要去哪里?
流年告诉他地址。
他点头。问,什么时候要到。
流年看时间,说,约的是20分钟以后,不过肯定是来不及了……
这样的下雨天,路程遥远,汽车以爬行的速度前进着,事已至此,在路上已是上天的眷顾。
流年内心焦急,但没有表现出来。
突然,男人对她说,你系下安全带。
嗯。
然后他调试车子按钮,切换模式,开始加速前进。雨点放肆地砸过来,车像是随时会被淹没,能见度一米都不到,玻璃窗上只有一片白茫茫。
车里极其安静。
面前这个开车的男人专注而灵活的操控着车子,以最快的速度为她争取时间。
她用余光看他,这是个约莫40岁的男人,没有引人注目的特征,气质是干净温和。他穿着灰色棉布衬衫,没有logo,手腕上隐隐露出的手表却是极简而昂贵的款式。他对车有一种绝对掌控的气场。
除了目的地和约定时间,他没有问她其余任何问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突然地出现在这个暴雨的下午。他们没有对话攀谈,却没有陌生感,这一切神奇却又自然地发生。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约定地点。
还是晚了10分钟。
流年感激地对他说,真的太谢谢你了,已经很快。
他只浅浅笑了一下。
这时流年的电话响起,哦,王总,我到了到了,在门口。
约见的客户从大厅出来向她招手,流年准备下车,不料,客户径直走到车边,吃惊地对摇下车窗的男人说,钟离?怎么是你啊。然后看看已经下车的流年,她正一脸茫然。
车里的钟离也顿感意外,笑笑说,路上碰到她求助,就帮一下。原来是见王总,哈哈真是巧了。
流年瞬间明白,原来他们是朋友。王总对她说,流年,钟离可是我多年老朋友啊,真是缘分,你竟然搭他的车来。
流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迟到的尴尬被化解。
钟离探出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改天聚。
车子又一次开进雨中,缓缓离去。
就在那天,当时24岁的流年第一次见到39岁的钟离。
流年渐渐和王总熟络,一天他组局,邀约的朋友里有钟离和流年。饭局上他们再度相遇。
那天晚上,就着和新朋友的相识互相加了微信。
逐渐地彼此熟悉。
知道了钟离生性孤傲,不喜热闹,一个人经历起伏跌宕,习惯自己面对所有。
他们的生活并无太多交集,偶尔交流,有一种不深入的友好。
钟离有温和却始终和人保有距离的气场。
流年对他好奇,一个40岁的未婚男人,精致沉稳,自信从容,在两性市场具备核心竞争力,这样的男人,独自行走在花花世界,却从无绯闻缠身,期间被人猜测的种种隐情,也都随着他的沉默在时间中化为虚有。
流年也曾试图了解他的过去,但他们之间,没有谈及这些内容的对话氛围。
一切如平行世界的运转,他们各自生活,始终远观而安乐。如同良师益友的清淡。
这五年里,流年经历一些感情,风起云涌,或静如止水。是年轻生命对未知的探索和经历。每一种形式的爱,都逃不出想以婚姻做总结。
流年想象的生活是这样:一天女人下班回家,男人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抽烟,突然开口:“喂,我们同居那么久,你不觉得厌吗?”
女人停下正换着拖鞋的手,转过神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一个温暖的身体突然抱住她:“不如,我们结婚吧。”
这样的片刻,是庸常生活里值得被纪录的时刻。浪漫,幸福,温暖,如意。
对于成长在被爱包围的家庭环境中的流年,早前的一切爱的教育都是正面而温暖的。
顺遂的成长环境让她内心富足,笑容灿烂。父母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因而给了她自由思维和行为的环境,她早早认清底线和伦理,却无需循规蹈矩。这样的流年似乎从未叛逆过,因为一切都拥有得顺理成章。她明白自己要什么,也因为热爱生活而对未知世界永远保有好奇。她拥有安稳的生活,却似乎从未抗拒有一个时机能遇见自己的不羁。
她的成长只依照心意,拥有她想要的快乐和幸福。
彼时流年觉得自己的男友,也具有这样的温暖特征。
外形阳光,气质温良,每天和她互动频繁,问候,约会,陪伴,井井有条地人间小情侣模式。不多惊喜,却也相处不腻。如果没有钟离,爱情的信仰会是婚姻,一份爱的契约,一段长情的陪伴。
然而在“如果”和现实之间,总是隔了一个“但是”。
从“但是”开始,一切的既定规则被打破,29岁之前的人生是外界给予的优越,29岁开始,她的命运拥有一次神奇的际遇,让那些曾经的“以为”和认知渐渐剥落,关于自身的真相才显山露水。
那是在一个隐秘的花园会所的聚会。
这样的地方,因为高格调和私密感将大部分人群隔离开,这个城市里的精英,高知,名流进出其中,带着阶层和身份的对等一起玩乐。都会圆舞曲,美酒香槟夜。钟离和他的朋友们坐在花园里相谈甚欢,他们抽着雪茄,身体的姿态是从容而自信的,在社会中练就的气质,举止绅士,笑容有度。
几分钟后流年跟着自己的朋友走进这里。公事接待,虽然环境高贵惬意,但流年并不能轻松自在,工作的关系,这样的聚会时常发生,她并不迷恋这样的场所,用惯常的工作心态对待,偶尔状态不佳,还时常想要逃离。同行的同事们悠游自在周旋于客户之间,被簇拥的客户显然无暇顾及流年,倒为她腾出空间可以自己享受时间。她起身去上洗手间,走过人群,一眼看到钟离,于是上前打招呼,钟离向他的朋友简单介绍流年,钟离身边的朋友有着她接待的客户类似的气质。寒暄一阵,流年的同事路过,看到流年坐在陌生人群中,便前往融入。此刻人与人之间好像都散发着莫名投合的气场,流年有时候暗自佩服同事,拥有轻巧猎取的本领,能轻易融入陌生,转换为熟悉。
流年对着她的同事介绍钟离,刚说出他的名字,同事便笑语盈盈看着钟离,伸出手仰慕地说,金融界翘楚,真是有幸认识。一边恍然的流年此刻才知道,这个一向低调内敛,认识许久的良师益友,原来是个业内颇有名气的人物。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她似乎从来不了解他,他的社会属性和背景,她的同事通过一分钟就了解的事,他们之间却从未提及。她回想他们之间的互动,他们的对话多数时候是流年在说话,钟离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以前辈的姿态。
钟离说,流年,有时候觉得听你说话于我而言是种放松。
他这样说的时候,或开着车,或喝着酒,或路过高档商场,在不吵闹的空间,沉默着听一个女生絮絮叨叨她的工作。她的爱情。她的小生活。她的语言很生动,有时候忍不住手舞足蹈,有时候顾自大笑,笑起来有些魔性,那份真实充满感染力。在钟离看来都是极其普通的事情却被流年描绘地色彩斑斓。他感觉到她是这样热爱和全情地体会着生活本身。每当这时,钟离的内心略过一丝丝感动,在他风雨飘摇的日常里,有那么一刻,因为这个女生的纯真,他看到了内心久违的光芒。他甚至有些羡慕这样的她,简单,快乐,内心洁净。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钟离从未想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工作和状态。如果他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于他,也是如此。
想着这些,流年暗自会心一笑,朋友,大概分为很多种吧。
夜渐深,流年逐渐融入其中,一笑一颦的神情里有少女的灵气,她独自喝酒,享受放空的舒适。音乐响起,朋友们随着节奏划入舞池。钟离环顾四周,自己的朋友早已随乐起舞。他站起来,走向流年,在她面前伸出手。
他们小心翼翼的跟着节奏,流年并不太会跳舞,脸颊因为紧张也或者是喝酒而有一点泛红。钟离看上去也并不太擅长,有时候因为自己踩错节拍笑出声来。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她,仿佛很熟悉又带着本质上与他的不同,背脊略过一丝奇怪的冲动,他努力克制。他们越转越远离人群,在舞池边上,一向严谨的钟离突然把流年推到角落狠狠亲吻了她,流年不知所措地傻了很久。然后钟离放开她,没有任何解释,他说,我送你回家。
流年没有想到,从此刻开始,她已经鬼使神差进入他的世界。
那些年认识的钟离,在这一刻似乎才真正变得真实起来。
下车的时候,钟离紧紧抱她。
她挣扎着,轻声告诉他,我有男朋友。
他说,我知道。
流年忐忑的上楼回家,那个晚上却没有睡好。
他开始频繁约她。她本能地想拒绝,但身心不一。
而每一次赴约回来,都充满自责与内疚。
和钟离在一起的时刻都像是梦境,他带她深夜穿行丛林,他邀请她听音乐会,他陪她坐在车顶看星星,他拉她去他的私人会所疯狂拥吻。
他们的见面通常没有预约。钟离在处理完公司事务后接上她,带她向城市边缘开,沿着盘山公路,到达漆黑而幽静的山顶,漫天繁星。他抱起她,用力旋转,她贴在他身上迎着飞起的身体快乐地笑。他放下她亲吻许久。牵着她走进一间木屋,在这个山间的木屋里钟离第一次占有她,带着植物的芬芳,他们裹在洁白的床单里蠕动身体,直至深夜,窗外的月光隐隐显现,伴随薄雾的冰凉。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们依靠喘息感受彼此的存在。激情过后,松弛地躺着,相对无言,时间没有停止,已是深夜,钟离说,我送你回家。
流年一路甜腻地把身体挂在钟离脖子上。
钟离打趣说,你真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她不敢对他有爱的表达,但身体却始终舍不得离开。
下车时钟离亲吻她,给她离别的拥抱。
这一切来得太快,流年来不及清醒就已坠入,这样的钟离勾起她无限的好奇,和他在一起所做的一切,就如同幻觉,有极易消失的灿烂。
每次分别后,回到现实,两人就像平行世界的轨道,各自运转没有牵连。无尽的等待和落寞里,流年用回味来延续这种美味。
她试图把整个心交付于他,但他似乎有意避开不想承担。她因而明白,在这段关系里,他只想蜻蜓点水,贪恋是危险的开始。
男友依然频繁联络流年,接送约会,常规而稳定,直到有一天流年发现自己对男友提的事情开始寻找推脱的理由,她认识到她已不再爱他。男友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他在为能和她结婚而努力。她内心的愧疚越来越深重,终于在男友向她提出同居试婚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分手。
男友不能接受,问她缘由。
她内心饱受谴责,任由他猜测,不找任何理由。
终于,他无奈地放手。
她把他送的求婚戒指还给他,郑重对他说对不起。尽管她知道,“对不起”在背叛面前,是最苍白的狡辩。她看着他把所有东西丢进附近的垃圾箱,他转身离开的背景孤单而苍凉。
让她心痛。
但她并无后悔。人生是不能回头的道路。29岁的流年第一次为看上去并不明智的选择升起一颗笃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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