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沦陷区的上海,依旧复着往日的繁华。与这些格格不入的,是闸北的贫民窟。
破旧简陋有些许的漏风房居,灰补丁的破旧衣服,这里的每个一个人都在努力的生存着,起早贪黑尽力的养家糊口,为的只是在这乱世中能有一安身之所栖息之地。
破居下,一个穿着漂洗掉色袄裙的瘦弱年轻女人格外显眼,身着块补丁,那衣色洗的早已经隐隐发白,虽是朴素旧态,异色补丁,但好在整洁干净。
这女子生了一副好面容,拥着一身大家闺秀姣的富贵姐身段,以前曾有个算命的曾话过,红颜祸水她生不逢时,前半生命运多舛,随即必然翻身荣华,可惜最后不得善终。
她本就孤苦无依,听了这话,也不愿再去忌讳那不善终。
眼下,她只念了那翻身荣华。
虽是外人眼中的瓷娃娃,但这弱的身板却有力极了。只见她双手抬着大衣桶,放置在晾衣架下,俯着身子伸手搬弄着衣桶中洗好的衣物,一个个的铺晾在一旁的竹竿上,举止动作连贯极了,毫不吃力。
那衣服洗的干净,一看就是个透亮人儿。
她叫阮月琬,从老家苏州逃难过来的,前来投奔上海的远房亲戚。不知道从哪个辈的分支细细屡清楚沾上的表哥表嫂,所幸也算是有了些着落。
一个从孤苦无依吃百家饭的孩子,偶然寻到了亲戚本是好事,可由于经济的原因,表哥愿意留她,表嫂甚为不喜这个穷亲戚,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寄人篱下,在自己流落街头的时候,表哥收留她乃是恩情,她也不愿再捋表嫂那些白眼与奚落,只得力所能及做些事情,也算是细微的回报。
表哥是个老实的好人,与邻里的关系不错,因此阮月琬少了一些地痞无赖的骚扰。
晾好的衣服一件件挂在竹竿上,阮月琬似是轻舒了口气,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个日复一日了。寒风刺骨,凛冽无情的打在被冰水冻的通红的手上,一阵生疼。妇人的话语声传入耳畔,透过被寒风吹起衣物的间隙,她一眼望去,恍然间并未言语。
她未移目,望着苏州河,扫了几眼唠着家常敲洗衣服的妇人,仿佛看到了许多年的自己。随便嫁一个平庸到极微的男人,生一堆大大的娃娃,为了丈夫的几个子儿的工钱争吵,计算柴米油盐,细微清淡的苟且余生。
这时,一阵尖细的女人声音从屋子内传了出来,“阮月琬干什么呢?晾个衣服磨磨蹭蹭的!”只听那声音愈来愈近,随即从屋子内走出一个穿着新袄裙的妇人,一双吊梢眼柳叶眉,看面色,尤其精明。
这个女人是表嫂,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的一个女人。
阮月琬连忙缓过神应答道:“表嫂,马上晾完了。”
表嫂眉头皱出了一大疙瘩,一脸嫌弃的看了看她。用表嫂的话说,她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空有狐媚皮囊,实则是个克死爹娘的贱骨头。
阮月琬见表嫂看自己的样子,便知道又在心里暗骂了。
这时从屋内走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男人约三十来岁却显得尤其沧桑,他是表哥。
只见男人穿上了旧衣外褂,动了动喉咙,对两人话道:“时间到了,我去赶工了。今天回来的晚些,月琬早歇下吧,饭我自己回来热。”
表嫂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似是没听到一般,给阮月琬冷冷的撇下一句话:“我这就要出去,你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
话语刚落,表嫂抬步便走了出去。
阮月琬连忙话道:“知道了,表嫂。”
望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尽管阮月琬知道表嫂背着表哥不贞,也没想过要告诉表哥,毕竟,表哥已经每天够吃苦挨累的了,不愿意再给他添堵。
阮月琬望了眼面前的人儿,话道:“表哥那你注意安全,我把饭菜给你留在柜里。”
表哥笑着点点头,见表嫂走了随即从兜里摸出些钱,递给阮月琬轻声话道:“月琬拿着,你表嫂过的细,别委屈了你。”
这时,躲在一边听两人说话的表嫂气冲冲的原路而返,对着表哥喊道:“你干什么呢,供她吃供她穿你还要给钱,你当是开粥铺养女儿呢。”
说着,一把抢过表哥手里的钱,就奔向门口气冲冲离开。
看着表嫂的举动,表哥摇了摇头清叹了口气,面色满是无奈之意。随即又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些许钱,那钱比刚刚的多出了两倍多。
他把钱放到了阮月琬的衣口袋里,随即向她笑了笑。
看见表哥的笑,她便知刚刚是表哥故意让表嫂听见他的窃窃丝语的,这些才是真正要给阮月琬的。
来了上海这么久,表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月琬你表嫂她脾气臭,有些气,但好再是没有坏心眼,也是委屈你了。”
阮月琬话道:“表哥,我听说,赌场里面挣钱可快了。”
表哥立马变的严肃,劝慰话道:“听话月琬,别走歪路。那赌场向来是个是非之地,岂是好进的地方。这些钱,你自己买些吃的,别亏待了自己。”
望着面前的人,阮月琬点了点头,表哥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匆忙去赶工了。
或许许多年以后,阮月琬还仍旧记得这一幕,离了表哥后,这种亲人真挚的笑她再也不曾见过。
楚家
大厅
送走安置好了沈家父子的楚父随即又遣退了大厅的下人,独身在大厅等着楚若娴回老宅。未过多久便见下人前来禀报,前后脚楚若娴匆匆赶回来,匆忙焦急之意溢于面色。
楚若娴看着堂上端坐的人儿,面有疑惑的轻声问道:“爹,三爷呢?”
楚父沉下脸,徐徐话道:“什么三爷?”
楚若娴似是还是有期待一般,解释话道:“我听人说,三爷一早就来了。”
楚父轻抬眼看了眼楚若娴全然不知的样子,果然金条一递,廖箐还是守信用的。
楚父缓缓起身,似是无事人一般开了口:“没有徐浣清,沈公子一大早已经来了,聘礼已经接下,今日回老家,你们择日完婚。”
听罢楚父的话语,楚若娴面色一横,满是不甘话道:“凭什么,我不喜欢他!”
楚父似是寻着缺口婉转她的心意,应话问道:“时候我领你到沈伯伯家,你不是经常缠着他一起玩吗?”
楚若娴忍着气:“那是时候了爹,现在我不喜欢他。”
楚父怒斥话道:“你不嫁难道还和梁复霖鬼混吗?”
楚若娴尽力的解释着:“女儿没有和梁复霖鬼混,他只是这几天陪着女儿看了两出戏,闲聊逗闷子而已,女儿心里装的是徐先生,是不会和他有半分瓜葛的!”
被楚若娴一席话气的楚父不由得头直发昏,立住身子又道:“你以为梁复霖是等闲之辈?你再不回来,他今天晚上就要设局毁你清白了!”
“一个女儿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声啊,若娴。”楚父的话犹如抨击,楚若娴止不住的泪缓缓流下。
看着面前的人儿,楚父又道:“梁复霖野心昭然若揭,明摆着想娶你过门借楚家巩固自己的势力。你想至全家人为不义,被后世戳着脊梁被骂汉奸吗?”
“徐浣清一大早便托华计云亲自送来了贺你新婚的贺礼,这些年,他知道对你无意从来不敢招惹你,既然人家都如此明了,你还心心念念惦记他干什么。”话语刚落,楚先生放下父亲的身段苦口婆心的劝慰道:“你还若娴,分不清形势,爹不怪你。沈先生以前是吴大帅的幕僚,沈家与我们家门当户对,沈公子一表人才又爱慕你,这是多好的一段姻缘啊。总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答不答应!”
楚父不顾面前梨花带雨的人儿,呵斥道:“菱巧,替姐收拾行李,回老家完婚!”
茶楼上厅
在贝当路碰了一鼻子灰的梁复霖,在一间茶楼里歇着。
“这何擎就是把老子当枪使!”梁复霖重锤着面前的红木桌子抱怨着,桌上的茶杯碗被震的直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时盯着楚公馆的手下快步踏上楼,递来了消息。
手下在梁复霖身边驻步,声话道:“梁爷,那楚先生带着夫人和楚若娴一干人等仓促回了老家,看这架势应该是完婚去了。”
梁复霖眉头一皱面色一怒,尽是不满,呵斥话道:“废物,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手下话道:“梁爷我们哪儿敢啊,左右连个由头都没有不是。”
梁复霖清了清脑袋缓缓压下心中气,这手下说的并不是不无道理。随即又问道:“这里面徐浣清没伸手吧?”
手下摇摇头:“那倒没有。”
听罢手下的话,梁复霖这才放了些心。
“我没得到便宜,这徐浣清也不能得到。”话语刚落,梁复霖起身缓缓走到窗前,看了眼外面自己布在贝当路的人,思虑斟酌了些又道:“留几个在这儿意思意思得,回赌场。”
手下:“是。”
军统联络点
林瑾容抬手拿着暖壶倒上了一杯暖暖的温水,问道:“天还没黑,怎么来了?”
邢知筠轻舒了一口气,面容上似是有些笑意:“何擎好不容易不派人盯着我了。”
林瑾容把手中温热的水递给沙发上的人儿,邢知筠接过紧捂在手中,温热的触感在她手中绽放升起,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林瑾容缓缓话道:“前些日子何擎把我的底子摸了个底朝天,差一点全盘暴露,幸亏转圜得当。何擎着人把我看的紧,这几日才渐松口,我这不连忙见你。不过此番事之后,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怀疑我了。”话语刚落,她轻抿了一口温水,心中似乎在想什么。
不过看她的面色,必然这几日消磨了不少心绪。
听着她的话,林瑾容思虑了些许,话道:“以后我们的联系要减少,以免给你带来危险。”
邢知筠把杯子放置一旁的桌子上,轻声话道:“以我的名义向老板回电,请求锄奸刺杀梁复霖。”
林瑾容微点头:“好。”
已经近黄昏,邢知筠走出了公寓楼。
下过雪后,总是沁人心脾的,干净透亮,隐隐间仿佛贯彻了整个心底。浅浅一片的晚霞卷袭着残日,映着这两天覆了遍地的雪,添了几抹美态,甚是好看。她不温不火轻步踏着归路,轻踩着地下的积雪上,踩雪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脚步沙沙作响,走过的地方皆徐徐浅留下了一串串干净的脚印,来往的人儿多了,不一会便覆盖至深。
不一会便转圜到了街上,年下的上海仍然是热闹非凡的,只是黄昏已近,大抵都是些收摊归家,余下的也是想再等等多挣一个子儿的。
褪去了特务打扮,着着一身简单的棕色风衣,绾着平常的波纹发式,如平常一样。她轻步走着,望着街上三五两两陆续准备收摊回家为生计忙碌的人,不禁脑海里想了甚多,泛起了些许不言而喻的酸楚。
已近年下,这又是未和家人团聚的孤单一年了。
“桂花酥,玫瑰饼。”一个中年男人叫卖着,邢知筠驻足向一旁望去。
这是个不大不的糕点摊子,干净整洁,案板上的盒子里放置着一个个精致的糕点,可以看出是个干净利落的有心人。
“这个糕点甜吗?”邢知筠不经意般问出。
中年男人笑道:“,您尝尝,自家的手艺,您要是不嫌弃就来点儿?”
邢知筠尝了一口,糕点,入口酥松,刚刚好。
邢知筠微点头话道:“装一袋吧。”
中年男人笑道:“好嘞。”
男人熟练的往糕点袋里装着点心,邢知筠抬眼看着动作熟练的中年男人问道:“年下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卖东西。”
中年男人丝毫不停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应着话:“唉,生活所迫,孩子娘又着了风寒,几个孩子又等着吃饭。这年头,有谁是容易的呢。”
听了男人的话,她想了良多,缓缓话道:“是啊。”
男人把装好的一纸袋糕点递交给邢知筠,有礼话道:“您拿好。”
邢知筠摸了风衣兜里,把钱交付给了男人。男人接过一看,有些为难话道:“您,这我找不来啊。”
“不用找了,谢谢你的糕点。”她话道。
男人刚想要再开口,可邢知筠已经走了。
外白渡桥
邢知筠站在桥上驻足,或是黄昏将过快临夜色,这风,也收敛了些。姣好的面容下,几缕的碎发被风微微轻抚着,剪水秋瞳下望着远处的景致不由得让人静下心。她一手拿着土黄色纸袋里的点心,另一手拿起点心递入口中咬了一口。
这几日发生的事甚是多,猜疑苦楚掺杂在一起,消磨了不少心绪。
甜意外口中渐起,似是抵消着心中的苦涩。
这时,只听熟悉的声音渐渐传来,“吃什么呢?这么开心。”
邢知筠忽的回头,见是徐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