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跑了过去,一堆人围成了个圈子,外面的指指点点,里面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声响,嚷得我耳膜疼。
一个寸头青年看到了我,“喂,你是谁啊?一个个的,老来我们屯整啥?”
虽然六年过去了,那些孩子也长大了,但很多记号是不会磨灭消失的,他嘴角的那个黑痣一下子就把我的记忆拉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我没什么朋友,这家伙也是,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太秀气了,男孩子都不愿和他玩耍,也算是我的半个难兄难弟了,不过我与他交际并不多,唯一一次还是帮他揍了那些想要抢他糖吃的人,尽管糖已经脏了,可他还是捂在了怀里。
“长得也不丑,咋还一肚子坏水呢。”
我笑了笑说道:“糖心啊,你的糖还有人抢没?”
“什么糖不糖的,谁敢抢我的糖?况且我也不爱吃糖,我说你们外乡。”方糖的嘴说个不停,忽然一顿,惊喜地看向我,“你,你是阿星哥?”
说罢,跑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
“轻点轻点,以前也没看你力气这么大啊。”我调笑地推开了他,经过他这么一抱,好像也没什么隔阂了。
“这么多年来,哥,你真舍得。不过你的头发都长出来了,还这么长,也变得好看了,要鼻子有鼻子,要眉毛有眉毛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也打量了会儿他,说真的,方糖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胆小,想必也不会受欺负了。
“对了,糖心,前面是怎么了?还有你说的外乡人。”
就在等着方糖的答复时,一个妇人走了过来,“糖心,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和外面人说话,不要和外面人说话,外面人坏得很呢。看给你李爷爷整成什么样子了,乱了套了啊。”
“李爷爷?”这全屯就只有一个一户姓李的,“方家大婶,李爷爷怎么了?”我才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这般举动可是吓坏了她,这又是哭又是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糊涂事呢。
这不,那一圈子的人又开始把我围了起来,活像看猴戏的。
这时方糖发话了,“妈,这是阿星哥,是黑婆婆家的大外孙子。”这黑婆婆这是我姥在这一带的名号。
那婶子一听到我姥的名号,这才放下声音,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地打量了我一番,但还是一副怀疑的面容,微皱着眉,“你是张星翮?黑婆婆家的?”
“是的,不过我在六年前就随我大姥爷上山修行了,今日是我修满之期,我。”
还没等我话说完,我就被拽着拉进了他们先前围成的圈中。
圈子里赫然躺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皮肤苍白,面目狰狞的中年男子,尽管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嘴中还是会发出低吼声,如同一只发狂警告野兽。
我记得他,是根叔,我们屯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家里是种地的,一生纯良老实,怎会握着厨刀砍人呢。
我蹲下身子,那几个按住根叔的人吼道:“离远点,一个小娃娃家的,别再伤到了。”
我笑而不语,弹了一下根叔的额头。“愿请七星,祈降清明。”
“你。”
那些汉子还想吼我,但是被安然睡去的根叔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连看向我的眼神都变了。
与此同时,方家大婶也走了过来,隔着老远踮起脚尖,看了看大概在地上的根叔,发现没有什么异动,这才走进了些,“这是黑婆婆家的大孙子,张星翮,人家现在有本事了,跟他家那个神仙老爷学了六年,六年啊。这下我们都要倚仗他呢,你看看你们这些傻大块头,还不赶紧把杨大根带回去?”
“阿星哥,别放心上,我妈就是这样,尤其是当上了屯里的妇女主任后,就连村长都压不住她的嘴巴。”方糖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眼神飘忽,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怕他妈听到这些违逆的话。
“没事,倒是屯里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方才经我观测,根叔并非得了什么失心疯还是什么病症之类的,反倒有点像是被阴魂伤到了魂魄所导致的。但就粗略一看是不能得知什么的,况且七星清神箓柔和,刚才一道清明咒已经是打草惊蛇了,就算是有阴魂,也早早离去,不可能任人察觉观赏。
先前应对大姥爷的考验倒是警觉,怎到了现场就不能周全了。
“诶。”这人啊,果真是越长大就越感叹。
“阿星哥,你叹什么气啊?是不是事情很难解决?我就说嘛,不要砍村头的雪松,就算不是李爷爷说的那样,也是棵老树了。”方糖在一旁碎碎念道。
“这样好了,先去李爷爷那里,糖心儿,你与我细细说道。”
就这样,我在邻里乡亲的护送下来到了李爷爷家,没想到柱子哥他们都回来了,一家三口忙里忙外的,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还是方家大婶那张嘴厉害,一张口,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柱子哥。”我在外边喊道。
“你是?”
“张宝儿,柱子哥。”
“宝儿?”随即李弦柱往屋子里喊着,“爷,宝儿回来了。”
“阿星,阿星。”我听得出是李爷爷的声音,但这声响听着让人很难受,就像是将两把干柴在一起摩擦一般。
我被柱子哥领进了屋子,只见李爷爷平躺在一张木板上,气息微弱,周围摆着一圈白烛。“吊命术?”我惊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要让李爷爷用白烛来吊命。
“阿星,长大了啊,能一眼看出是吊命术了。你姥姥要是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李爷爷双手摸了好一阵,我把手递了上去,一下子就被他握住了。“不错,翼骨长全了,还差毛羽,最后等一个时机,朱雀就要展翅了。我们整个东北都要上一个台阶了。”
“咳咳咳。”
忽然一阵急促地咳嗽,李爷爷的七窍溢出了黑血,周遭的白烛也跟着闪烁摇曳,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一样。
“爷爷。”“爸。”
“柱子哥,你家有红烛么?”
“有。”
“快给我一根。”
白烛通阴,李爷爷这一出是为了在下面拖延时辰,可阴差等得了你的魂魄,你的魂魄却等不及肉身的衰败,只要生机一逝,肉身便再也锁不住魂魄,那时不必等阴差来,阴魂就会自行离去。
我转手接过柱子哥递来的红烛,三指令赦,火焰升起,“七星降童子,以卫其身,赦。”
我用烛蜡在李爷爷的身上点了一把七星勺图,红烛为阳,以油蜡绘以七星图能召下天上童子为其护身。
一滴浊泪从李爷爷眼角落下,嘴边一直说着七星二字。
“宝儿,我爷爷有事么?”柱子哥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暂时是没有事了,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知道屯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还有我姥没有回来么?”
要是我姥在的话,铁定不会让这事发生,我心里有点忐忑。
“哎呀,黑婆婆啊,这一走就是六年,还得村里生了事只能去隔壁村找别的神婆帮忙,这一次,要不是李大爷破格出手,怕是这个村子没几条人命了。”方家大婶的戏很足,要是再给她配上一块方巾,怕是要上演一出二人转了。
再者被她这么一渲染,别的村民也都唧唧喳喳个不停。
“妈,你能好好说嘛。”方糖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了他了解的事情。
一年前,屯里来了一堆西装革履的人,说是园林公司的,看上了村头的那棵雪松,说要出一万块钱买下。但村长没有同意,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了,经过一个月的拉扯,村里终于有人松了口,是村长的大侄子,就这么地想要偷偷运走这颗近五百年的雪松。
“可是被村长发现了,但这家伙就是钻进了钱眼里,给全村的人都下了蒙汗药,可这雪松终究生了五百余年,根系庞大,不易挖出,结果这帮人,就给他拦根砍断了。”
“他不知道这是镇守用的么?”我问道。
但方糖露出了一丝无奈之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去过了大城市,哪会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之说,这钱啊就是一切神明。”
“糖心儿,你不怕吧?”
“该怕的都在小时候怕尽了,况且有阿星哥在呢。”
随后我便被方糖领着去了根叔家,那些村民也都散了,好似我大姥爷的名号就是根定海神针,凡是沾点边的也都是根扎实的石柱。
刚进根叔家的院门,这温度就降下了好几度,冷的方糖直哆嗦,“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嗖嗖的,直往骨子里窜。”
听完我便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无非其他,就是为他壮一壮阳火。人有三盏灯,肩头有两,头顶存一,这也是护魂灯,只要这三盏灯一直亮着,便没有阴魂敢碰你,可即便强大如斯,亦难护之,但凡阴魂在背后叫你的名字,你一旦回头,这魂灯便会灭一盏,三盏全灭,阴魂入体,生魂退散。
“哥,你这力道刚刚好,不疼还暖和。”
见他这样子,我还是收回了我想说的话,别再给吓跑了。
“根叔?”
“你,你是黑婆婆家的星翮是吧。多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傻事。”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不过,根叔,你现在没事了?”就算是七星清神箓,也不能让一个被阴魂所伤之人立刻复原,更别说现在活蹦乱跳地推着石磨研磨谷物。
再加之这院子里的阴冷,“不好。”
“斗母元君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斗母元君急急如律令。”
一张符箓被我唤出,打在了根叔的身上,顿时烟火缭绕,电光四射,根叔身子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人影。
“尘归尘,土归土,前尘轮回不回首。”
不料一道黑光打乱了我的道术,只见那鬼影咧着大嘴,大声笑道,“我当是谁,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敢管我们的事情,雪松折,冤魂出,这是你们祖辈和我们的约定,你也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