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哼出声,踉跄倒退,凄艳的心头血吐在面罩里,温热腥浓。
黑衣人b已没有余力再使出杀招,她拼着最后一线力气搀住绝心,越过窗头隐入暗夜。
男子收势不追,神复清和。他闲闲然将桌上的白烛重新点起来,瞧着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小小一团还不起来,他上前弯下腰,和煦若春风:“姑娘你没事吧,她们已经走了。”
姬玉游低声细语:“多谢大侠。”她缓缓抬头,白瓷冰肌的额头上一道青红淤斑,看起来真真儿可怜。她直起身子正对青年,却不料对方在触及她的容颜后怔然失神,内里心惊魂颤,面上翕然惨白。
他的眼眸里看起来好像有千仞之渊,惊涛不断拍在上面,溅起万堆雪浪。
姬玉游噤言:看起来他仿佛是认识她的。
“你”姬玉游弯眉浅蹙:“认识我吗?”
卫青池收回神思,面色却要比之前淡漠许多。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认识,只是姑娘长的有些像我的未婚妻。”七成像,甚至于在这幽白的冷烛光中,他都要认为他遇到了雪柔本人。
可惜不是,眼前的姑娘显然还要美上三分。她平静的、凉薄的、清冷的眸色告诉他,她只是个陌生人。
到底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你可真幸运。”姬玉游莞尔一笑:有像我这么好看的未婚妻。
卫青池勉强勾起一丝笑,看起来有些惨败,声音亦是不复清明:“她早就失踪了,我至今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姬玉游想掌自己的嘴:人家好心好意救你,你说的话却揭了人家的伤疤。
她不敢窥探青年失落的脸,只含羞带歉,低语而言:“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是我轻率唐突了。”她突兀的转了话题,装作毫无痕迹:“还没问侠士你的名字呢?”
青年答:“卫青池,在下卫青池,姑娘呢?”
“姬玉游,”她拱手:“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卫青池浅淡一笑:“不必客气,姑娘先休息吧。”碍于礼节他欲要退出房间,却见姬玉游心有余忧:“她们再来我该怎么办?”
“我的耳力极好,”卫青池侠情傲骨,端若青竹,他俏皮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便安心睡觉,任何动静我都会察觉的。”
“嗯!”姬玉游重重点头:“你也好好休息。”
清晨出门时,姬玉游发现卫青池正站在廊口。
胸前抱着三尺长剑,玄衣如墨,面白如雪。
他歪着头靠在柱壁上,似乎在浅憩,又似乎在养神。
听到门有声响,他缓缓睁开眼,因见姬玉游正定定看着他。
秀如冰肌玉骨,皓若琨玉秋霜。极美极惑人。
她看起来快要愧疚死了:“你不会一晚上都在这里吧?”
“没有,我只是起得早而已,”听起来很像托辞。姬玉游答谢都说不出口了,她闷闷道:“那我请你吃早膳吧,你要多吃一点,不然我一难为情,怕是要用银票买恩情了。”
“嗯。”卫青池勾起一抹极其稀微的笑。
落座大堂后,姬玉游对着掌柜笑:“掌柜,来一份什锦烧饼,芸豆糕”她撑着下巴想了想,又加了两道:“豆香素肉卷,还有两碗瘦肉粥吧。”
掌柜:昨儿好不容易一次来了两个神仙似的人物,今儿个就走到了一起,果然好看的人只跟好看的人玩耍,唉。
“卫大——”侠。
卫青池笑着断了她的话:“叫我青池便可。”
“好的,青池,”姬玉游好奇他的剑,“昨晚没看到你使剑诶。”
卫青池右手温柔地触抚了一下剑柄,浅笑:“昨天没来得及拿上,它是我爹留给我的,跟了我十六年了。”宛若一起长大的兄弟。
姬玉游翛然一笑:“想必是有名字的。”
卫青池温声柔语:“我唤它为悯生。”
姬玉游噤言,目光阒然变得有些复杂,不巧被卫青池觉知:“怎么了?不好听吗?”
“没有,很好听。”姬玉游笑着摇摇头,感慨道,“只是觉得你定是个义气高洁,心怀坦荡的人。”悯生悯生,怜悯苍生。有钱的人才能去兼济天下,有生杀予夺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去考虑是否怜悯苍生。身为蝼蚁,连自己的性命都握如流沙,又如何去“悯生”呢。
卫青池眉蕴浅笑,不置可否,他忽然抬头询问:“你跟绝情谷的人有仇吗?她们为什么追杀你?”
“这个问题,”姬玉游无奈耸肩:“我昨晚也问过她们,可惜她们没有告诉我。”
“哈哈哈哈哈”卫青池淡漠的眉眼彻底温和下来了,他笑着看她:这姑娘真真儿有些可爱啊。
俄而轻咳一声,他道:“绝情谷是江湖中一个神秘的门派,派中门徒都已杀手自居,不劫财,不求色,只杀人,且势在必行。”
姬玉游惊愕:“这是邪教吗?”
“正邪是相对的,正派不一定永远做好事,邪教也不一定永远做坏事”卫青池凝视着她的脸道:“更何况,他们杀人向来师出有名,不过既然站在所谓正派的对应面,绝情谷只能是邪教了。”
“可我是好人呐,”姬玉游弱弱地说,“如果你相信的话”
“我相信,”卫青池秀丽的眉低敛。他虽然这样回答了,但姬玉游还是开心不起来,谁会在别人面前说我不相信你是好人。她觉得卫青池大抵是怀疑她的。
是啊,杀手会无缘无故追杀一个良家女子吗?不会的,她又开始郁闷起来。
连卫青池都看出来她没有碰瘦肉粥以外的东西,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个芸豆糕,她似乎没反应过来是谁夹的,就呆木又乖巧地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卫青池:
他道:“你去要去哪里”
“我啊”被拉回神思,姬玉游眼里又充满了憧憬的光。一如苍穹碎星,漂亮的令人心生怜爱,她道:“我要去武林盟。”
“那是在樟安洛镇呢,很远。”卫青池吃饱了,老神在在地盯着她看,“你去那里做什么?”
姬玉游笑:“我要去找人,你呢,你去哪里?”
卫青池淡然:“我回京城。”隔了一会了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不急着回去。”他的眼角有晕开的薄红:“我可以先南下走一遭。”
“咦?”姬玉游扯开嘴笑,白米还踯躅在她嫩软的舌尖不肯入喉,有含娇带怯的意味:“所以我们可以同行对不对?”
卫青池顷刻间又有些后悔,他黯然:若是雪柔知道他在陪着其他女子,一定会生气的。可是他此刻确实被鬼神勾了魂,说了这隐晦而又居心昭彰的话。他的嘴也落了锁,话在外面收不回了。他大抵是,太想太想雪柔了。
根据卫青池给的路线,他们打算先从长靖到江州苏郡,再经过钱塘、越亭、最后到樟安洛镇。
不出意外的话,十天就到了,当然这是水路陆路结合的路线。
姬玉游花钱租了一辆马车,卫青池义务做了马夫。到了苏郡时,恰好碰上他们的千灯节。
姬玉游:哇!我要去我要去。
暗门一众: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性命
整个江州,就是典型的水乡古镇,烟雨楼台,是永远活在三月春华的婉约女子形象。连高檐重脊、青石弯桥都显得格外温柔。
街上很多店家货郎都在贩卖花灯,红的黄的,璀若流光,灿若星斗。打着的叫卖声三长两短,惹的人驻足观望。
姬玉游走进一家店铺里,里面有各种各样精秀小巧的花灯,它们画以亭台禽鱼、虫鸟花卉,用刺绣的绫绢,坠以编结的环佩丝穗。或者是镂铜为骨架,镶上纱绢、牛角片,制作成龙凤、菱角、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等形状。
神韵各具,意味深远。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些精致的玩意儿。手轻轻地,滑过一个又一个,目不暇接。
店铺主人跟在身后,热情又温和:“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花灯?”
“我啊,”姬玉游每个都好喜欢,她纠结的小脸像揉皱的画卷,墨成团,胭乱洇,“我也不知道,我要好好看看。”
店铺主人瞟了一眼亦步亦趋的卫青池,脑子一转,笑意深深地取下一堆鸳鸯花灯:“二位可用这一对花灯,它们的寓意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可祝二位恩爱百年,情比鸳鸯。”
姬玉游:
卫青池:
店铺主人摸了摸鼻子,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自作聪明了。他嘿嘿了两声,将鸳鸯灯放回,又取出一盏流云纱河灯,河灯上画的是衣袂轻扬的红衣姮娥。
“这个适合姑娘,”眼角攒成鱼尾,他笑着由衷赞叹:“姑娘正是那美人如花隔云端。”
“哇——”姬玉游试图谦虚一下,但脸上的笑显然暴露了她是多么不想反驳这个说法:“真好看。”心里傲娇地补了一句:跟我一样。
“至于公子嘛,”店铺主人笑得含蓄而耐人寻味,“这个飞鹤展翅纱灯就很适合你,晴空一鹤排云上嘛。”卫青池:他很不想接怎么办,这个老板以为他听不出么:美人在云端,飞鹤入九霄,不就是为了追寻美人而去吗。
“你不喜欢吗?”姬玉游偏头问他。
卫青池不答。
姬玉游看了一圈,找出一个画有飞鹰的花灯,递给他:“万里碧霄终一去,不知谁是解绦人,青池胸吞云梦,非白鹤能比,唯有青鹰堪喻。拿着这个好了。”
卫青池眉眼间浮泛了佁然笑意,良久后温言道:“不赖。”
月上中天。十里长街灯火湛湛,人声鼎沸,灯树千光照,花焰万枝开。
沧澜湖边上有人架了个烟花台子,两个人站在上面,药线一点,滋滋燃开,随即从烟筒中冲出万点小灯笼,凭空散开,砰的一声,万灯齐明,似金珠,似白玉,似鲛泪,似花萼,这儿梨花千朵,那儿桃林芬芳,又开有,烂漫山花。
每一次爆开,都有万人喝彩声,车马喧嚣,人影憧憧,地面没个儿光明处。
姬玉游提着花灯,小心护着,生怕别人撞到,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光影作笔,眉目成书。让人不禁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舍得放出来示于人前呢。
卫青池跟在身后,看她一到烟火盛开时就停下,跟着别人一样“哇——”的一声,然后又往前走,一会儿烟花又开始爆,她又开始“哇——”对这些东西充满了热爱。比孩子还要纯真。
完全不像雪柔:矜持,娇媚,优柔,鄙薄尘俗。
他们挤到了沧澜湖边,一波又一波的人放走了花灯,终于轮到他们,此时的湖面便是那捣碎的星河,十里流光,百里银湖。
姬玉游放下她的美人灯,轻轻一拨水,灯随澜漪去。美人图渐渐转到另一边,她侧过头,看到卫青池迟迟不放他的灯。
她打趣:“少年,别走神啦,后面等着哦。”
卫青池面容里藏着的孤陌在花灯下一览无余,这让姬玉游又愧悔了:她不该这么说的,他此刻心里怕是很不好过。
“你有想放却放不下的东西吗?”他低低问道,窃窃如呓语。
“有啊,”她笑道,“我已经放下了啊。”不然能怎么办,她放下了以前的所有一切,她可以去想,可以去念,但不可以去奢望。因为她回不去了啊,从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都是空中楼阁。
卫青池盯着花灯,湖风撩拨着他的耳发,又轻又柔,他又孤又寂。半晌后,他放下花灯,随即转身离去,一刻也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