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坊街位于吴山脚下,说它是杭城现今最具市井风情的地方,估计不会有人反对。前有高银美食街,后有大井环翠楼,西邻吴山广场,东有让你瞬间回到民国的打铜巷。若是有兴趣顺着中山南路摇头摆尾出鼓楼,则会有一条吃街在等着你。香的,臭的,甜的,辣的,俗的,雅的,骚的,咸的,苦的,酸的,膻的,麻的,涩的,酥的,软的,硬的,素的,荤的,焦的,脆的,世间百味,一应俱全。而河坊街上,那就更不用说了,百行百作,士农工商,医卜星相,茶烟糕饼,布袜鞋帽,骨董字画,吹拉弹唱,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好一个金谷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但就是这么一个热闹好玩的去处,想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店堂鳞列,人流拥挤,你进我出,我进你出,虽在同一个方寸地,也可能失之交臂。我先绕了一圈,一无所获,再绕一圈,还是一无所获。看着自己额头不断沁出的汗珠,寻思还是换一个策略。便站在大井巷与河坊街的交接囗,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以静制动。这个位置,位于河坊街的中间点,视野开阔,是来来往往的必经之路,白衣人若是出现在视线之内,基本上是跑不掉了。
我靠在胡庆余堂的外墙上,头颅左右移动,搜寻着目标,就像是匍伏在草丛中的猎豹在等待猎物的出现。因为人多,整条街显得很嘈杂,大部分是外地游客。各种招睐声,谈笑声,打银声,轧糖声,吆喝声,混搭一块,腾起的声浪,在角角落落的缝隙间左冲右突相互缠绕,颇壮声势。我旁边是武大郎烧饼摊。大郎五短身材,头戴绿帽,身着淡黄衣服,脏,大肚,蓄须,木讷,脸上沟壑纵横,粗砺不堪,且黑,简直是三寸丁谷树皮的现代翻版。说话时,可以看见缺了三颗门牙。
"大郎,你的牙齿是不是被西门庆打掉的?"其中一个善谑的客人和他开起了玩笑。
"唉,一言难尽,说起来满满的都是泪,不提也罢。"大郎很配合,作出生无所恋的样子,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大郎身旁还有一女的,正在招呼客人,丰满,肤白,唇朱,背挺,肩平,比他高多了,大约一米七。满头珠翠,一身粉红衣裳,眉如远山,眼若桃花,未言先笑,娇滴滴,怯生生,秋波一转,欲说还休,确实有几分潘姐当年的神韵。由于光顾的人特别多,老板显得手忙脚乱,笨拙的样子,不时引来一阵讪笑。
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傻傻地站了这么久,还守株待兔呢,却一根兔毛也没见着,还以静制动呢,却一点白衣人的动静都没有。我开始烦躁起来,决定再绕上一圈,碰碰运气。我先沿着大井巷往东,再从中山南往北回到河坊街,又踱到东太平巷附近转了转,然后折回河坊街一路往西,到了尽头还是没什么发现,这使我内心十分沮丧。她们这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呢,我不玩了还不行吗?发完牢骚,我朝着吴山花鸟城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移车时,忽然瞥见踏板上压着一块白色的硬纸片,拿起一看,上面写着"白衣人在环翠楼"七个黑字,不禁哑然失笑。连忙将车放回原处,转身重又回到河坊街。环翠楼并非单个建筑,而是地名,位于胡庆余堂和大井巷后面的山坡上,原先住着近百户人家,中间一条陡峭的石级路通向山顶,将环翠楼劈成东西两半。当我走到入囗准备拾级而上时,又在地上发现一个用石子压着的白色纸片,上面写着"留心地上的箭头",呵呵,弄得跟地下党似的。一路上,相隔几米,就会出现用红色粉笔画的箭头,我按照箭头提示的方向往上走,弯弯曲曲,七绕八拐,到了半山腰,箭头没了,冒出来一幢房子。房子是二层楼,房门紧闭,门前有一块空地,杂草丛生,一株碗口粗的石榴正寂寞地开放。会是这里吗?我在忐忑中敲了敲门。
不多一会,门开了,两个白衣女子一左一右靠在门柱上哈哈大笑,正是船上那两个。
"笑夠了没有?"我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呢,让我们再笑一会。"吹箫的说。
"嗯,笑得肚子疼,太好玩了。"划船的接着说。
"把别人当猴耍,很好玩是吧?"我苦笑。
"生气啦?"吹箫的笑着说。
"不会,吴良没那么气。"划船的也笑着说。
"伶牙俐齿,谁说得过你们!"我无可奈何。
"听见没有?他说我们伶牙俐齿,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吹箫的问划船的。
"你是伶牙,我是俐齿,这个名字取得好!"划船的拍着手笑嘻嘻地说。
"你们有完没完?"我哭笑不得。
"他是不是讨厌我们?"划船的的指着我问吹箫的。
"不,他喜欢我们。"吹箫的回答。
"喜欢?那为什么还要骂我们?"划船的皱眉说。
"他没骂。"吹箫的说。
"骂了,他骂我们有完没完。"划船的说。
"那不叫骂。"吹箫的抿着嘴笑。
"我觉得这已经算是骂了。"划船的瞪大眼睛说。
"不,他只是对我们把他堵在门外有意见。"吹箫的接着说。
听了她们这些天马行空般的胡扯,我站在旁边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看见他摇头了。"划船的告诉吹箫的。
"谁不会摇头?这不是很正常?大惊怪。"吹箫不以为然地说。
"但他是在我们对他评头论足的时候摇的头,性质是不是有点不一样?"划船的不服气地说。
"没什么不一样,他摇头仅仅是因为头晕。"吹箫的断定说。
"为什么会头晕?"划船的问。
"被我们气的。"吹箫的说。
"我还以为他不生气呢。"划船的嘟起嘴。
"这你也信?"吹箫的笑。
"那怎么办?"划船的看着吹箫的。
"很简单,请他进屋,他就不会头晕了。"吹箫的扬了扬眉毛说。
"那就请吧。"她们不约而同地闪到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配合默契,然后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说夠了是吧?"我被逗乐了。
"他笑了。"吹箫的对划船的说。
"笑比哭好。"划船的对吹箫的说。
"既然还没说夠,那就请继续,我洗耳恭听。"我郁闷地说。
"还是你说。"吹箫的说。
"我们听。"划船的说。
"想问你们几个问题。"我忍住笑。
"问吧,我们知无不言。"吹箫的说。
"问吧,我们言无不尽。"划船的紧跟着说。
"第一个问题,我们此前素未谋面,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住址的?"
"不知道。"她们同时说。
"不再胡闹了行不行?"我又好气又好笑。
"她骂我们胡闹。"吹箫的对划船的说。
"我们没有胡闹,是真不知道。"划船的看着我说。
"不知道却可以给我寄快递?当我傻呀?"
"你不傻,因为东西不是我们寄的。"她们异口同声。
"谁寄的?"
"我三姐。"吹箫的接着说。
"也是我三姐。"划船的补充说。
"你们是姐妹?"
"她是姐,我是妹。"划船的指着吹箫的说。
"她是妹,我是姐。"吹箫的的指着划船的说。
"我认识你们三姐?"我一脸疑惑。
"当然。"
"她叫什么名字?"
"蓝。"
"姓蓝?"
"姓顾"
"顾蓝?"
"没错。"
"你叫什么?"我问吹箫的。
"她是顾白,我是顾云。"划船的笑嘻嘻地说。
"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顾蓝这个名字。"我摇头道。
"你见了人就不会这么说了。"云说。
"人呢?"
"在里面。"白说。
"在里面睡觉。"云说。
"哦。"
"她受伤了。"白说。
"伤在哪里?"我忙问。
"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眼下只能躺着。"云说。
"哦,这么严重?"我吃了一惊。
"不进去看看她?"白说。
"她的病可是因你而起。"云说。
"因我而起?"我吓了一跳。
"当然。"白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们两个齐声说。
"那总得有个理由吧,乱扣帽子可不行。"我急了。
"你昨天是不是从花港观鱼门口顺带了一个女的到中山北路?"白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但和她受伤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云说。
"能不能说具体一点?"我云里雾里。
"因为这个女的就是我三姐。"白说道。
"就算是,那又怎样?”我满不在乎地说。
"到了中山北路,三姐很想去你家坐坐,对不对?"云问道。
"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本来就是这么回事。”白嚷嚷。
"但最后你却拒绝了,对吧?"云望着我说。
"对。"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拒绝?”云紧接着说。
"只是萍水相逢,贸然去我家,不合适吧?"我有些尴尬。
"这有什么不合适,你长这么大,难道没听说过一见如故这句话?"白叫道。
"可是,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你无须了解,有我家三姐了解你就足夠了。"云说。
"好霸道的妮子!"我乐出声来。
"霸道?难道我家三姐不配和你做朋友?"白不高兴了。
"不,是我配不上她。"我连忙解释。
"虚伪!"云鼓起腮帮子。
"酸腐!"白皱眉。
"不讲道理。"我无奈地笑了笑。
"你们人类就是矫情。"云说。
"我们人类?哈哈,难道你们不是?"我打趣道。
"哈,妹是和你说着玩呢,别当真。"白连忙道。
"真的倒好了,具人形而又非人类,不是神,就是鬼,没听说过神鬼莫测变化无方这个词吗?"我笑嘻嘻地说。
"我倒想做神,那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可惜不是。"云幽幽地说,眼神充满了哀怨。
"又来了,你还是谈谈三姐是如何受伤的吧,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因我而起。"见气氛有些压抑,我赶紧转换话题。
"那天晩上若是去了你那,她就不会被追杀,这不是因你而起是什么?"白生气地说。
"追杀?真的假的?我胆子,你别吓我。"
"当然是真的。"云表情严肃。
"报警了吗?"
"有用?"云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有用,杭州警察还是不错的。"
"没用。"白道。
"试过?"我望向白。
"没有。"白又说。
"没试过怎么知道有用没用?"我微微一笑。
"对方有神通,不是一般人,警察见了也只能绕着走。"白说。
"你们真认为三姐受伤是我的原因?"我忍不住问道。
"哈,你有这么大的能量?和你开玩笑的。"白笑了起来。
"他们当时已经掌握了三姐的行踪,即便去了你那,也一定能找到,这次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了,幸亏只断了几根骨头。"云补充说。
"怎么结的仇?"我好奇心陡起。
"唉,几百年的恩怨了。"白长吁一口气。
"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我兴致勃勃。
"真要说起来,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云说道。
"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三姐醒来没有,我们先进去看看吧。"白说完,转身往里走。
我跟在云背后,也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