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上,惨白的烛光摇曳长明。众人缟素,皆是沉默无言。死一般的寂静中,偶尔一声抽泣,泪痕还未来得及在哭黑了的眼圈周围退散去,而是不是一声喘息,在这幽闭的厅堂上回荡,深夜之中,响亮而清脆。
早春时节来临,乍暖还寒的时候,因正常疾病而死也算是战争年代的一种幸运。至少囫囵了个全尸,运气好还能魂归故里。但今晚的形势,看上去和往常不同。这里是南朝上京城的皇宫,凤林苑的奈何宫榻房。床边是跪倒匍匐的药师,侍女和跟班的弟。床上是他们刚刚逝去的国王,尸骨未寒。
太相,着急的等在厅堂之外,那烛火摇曳的尽头
南朝的君王已逝,十天之内,便是各方在京堂的停火期。就连一贯想要致国家于死地的北方人,如今居然也破天荒的发来了唁电,由驻扎在京堂之外的官印部队(尹之由的送葬军)加盖皇帝官章,送到京堂凤林苑。不得不说,这样的开战借口的确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但现在已无人敢笑,因为十天期限将止,群鸦在骷髅花园里的一场厮杀将这个国家的最后一口气彻底啄灭。
颀王在世之时,哪怕只剩下一口气,群臣规规矩矩战立两旁。每每到国事重大之时,传令官总是会念叨出一长串的名字:伟大的河疆统治者,南方领袖,国家改革者,忒良奈卫道士。那还是在南朝巅峰之刻,北方军被工业化的国家赶出河疆之时,登峰造极的国民狂热和那婊子的煽风点火。
一想到这,太相便不免心痛。皇帝将尽之前,太相便已在和北方人密切接触。最机密的情报机关都在自己的耳边俯首帖耳,而对于这醉心和沉溺于往事的“伟大领袖”则渐行渐远。而当他以中立大使的身份出访敌国时,他所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国家在准备战争,但早已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天知道这些北鬼一夜之间从何处搬来了如此多的尖兵神器。而就在一切行将终结之时,南方噩耗传来,北方人暗地微笑。
听信的女孩赶忙抖了抖衣袖,站立起来,马上收住眼泪,急三火四的奔角门。星星已经在这天边阴霾中渐渐消失不现,拂晓的旭日还在永无休止的黑暗中沉寂,而这王朝,的确已经在这国葬之中,沉郁的落寞了。
皇后在阴影中露出她的侧影,在垂帘背后,白色的袍面,对着那灵火,眼睛黯淡如死灰,一言不发。她便伸出手,低声唤过那已经哭倒在地的女侍。或许在这个转折时刻,尽管一切心腹和谋士们都各怀鬼胎,不怀好意的瞧着这凝重背后的波澜。
大臣们恭恭敬敬的站在垂帘之外,听着屋内的动静。不多时,屋内的烛光隐隐摇曳起来,而有人终于发话了,这是一个沙哑而难以辨别的声音。好似那烧红的铁头游走过喉咙之后,又被磨砂的板子擦了三次似的。
“各位请坐吧。”
大臣们依旧像皇帝在的时候一样,大气不敢喘,对着帘布帷幔彼端的人深深作揖,即便这位新皇后的年岁要比他们的闺女还要
“谢皇后”扶序良等枢密大臣不敢多言,纷纷落座,听候皇后发话
侍女忙不迭的递上各种表奏,在蒸汽灯熏黑的细丝烟柳中,场面压抑而凝重。
“今天紧急召见各位,一是集合备发丧葬,二是王位交接。我想在座的各位,打探这个问题,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吧”
旁边的臣子刚想象征性的哭下表示哀悼,但看见周边都愁眉紧锁,各自心事,便把这虚伪收敛起来
“皇宫内外是一片焦头烂额事情如此,娘娘准备何时出殡?”饱学的先生不仅发问
序良不仅心头一紧,萧后没提在军营里管带的儿侄。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马上要完成这里扣环的最后一步,也便不动声色。当前的紧要关头,是把亲卫队抓住。否则,事情可能会闹大的。
“我准备带灵柩出城。”皇后在帘后悄然说道。
大臣们顿时就起堂子了,这样草率的决定肯定不是皇后这样的大家能做出来的。虽然皇后很是年轻,但她在辅佐皇帝走完后半段的时期,整体的对峙局面得到缓解,大规模的冲突正在迅速减少。人们好不容易在第一个五年内迎来了粮食丰收,这可不像这位年轻女子的所作所为。
“各位阁老们请勿歪念。只是有人愿意在此事趁私家之危,妄想顺手牵羊而已。”
扶序良做南朝的老臣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十几岁出西江的他,开始还是在西关当卫戍的队长,而后便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河界革命之中。他言不提,单单说在上京城,勿苍皇后勤政后被颀军头所围困败走,而后整个南朝进入了长达十数年的军政阶段。大规模的版图扩张与军队扩充,虽然差点就把王朝的命运断送。但好歹,有志之士们带领着那个曾经的仇家,发现了西方沙漠中那埋藏已久的秘密。于是,南北蜂拥而上,而自己也顺应着这趋势,局部厅政,很快的便纷纷收入袋中。不管那外面的世界何许纷乱,扶太相只知道,自己跟着强者并肩而行,总归是没有错的。
而现如今,似乎他又嗅到了那空气中的血腥味。
但扶太相仍然知道,正襟危坐和狮口大开的时间点,是需要掩饰和潜藏的
“娘娘千万不可啊。凤帝乃是天底的一等雄心,娲神所指的河之君王啊。这般草率的出门,那还与逃兵何异呢?”
“扶太相,我相信你的判断。但你想想,尹家的虎师正在门外盯着,若我们不迅速将君王的事件掩盖处理好,待一切稳定谈妥再行措施,明早上朝,你希望见到死人坐在王座上么?”
“可娘娘”扶太相刚想插话
“好了。议政的国事有劳各位大人,人冥交接的事情我这女家不便插手,但我需要亲自过问。”
“那么,敢问娘娘,大家什么时候知道消息?”
“他们会知道真相,但可以不同步。你知不知道,没有把所有准备好就发丧,是多大的政治错误?“
诸位商讨言之有理,若节外生枝,在没有准备好之前被别人趁虚而入,那各位心怀鬼胎的大人们,也就没有半点甜头能尝到了。
“明早我会亲自统御殡葬队伍,天未明就出城,准备妥当后再宣布新政。我希望,各位太相,做好自己的事情。在这非常时期,千万要保证国家的安定与秩序交接的顺利。所有部队已经严阵以待,阻止北方进城插手此事。”
序良不觉得好笑,大多数的队伍早就被挖走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了,皇后这样灵通的人,居然不知道半点风声
皇后的声音依然沙哑,在隔栏之后显得诡异三分。
“明早急行出城,寻妥当之处暂且安防落户。而后进入最关键的时候,殡葬之事非正式,不便大家来干预了。等完成时候,葬礼会如期进行的。我们的督查部队已经安插完毕,所有的存粮与物资妥善安置。只待明日中午过后,一切会安稳如初的。”
皇后这般的没头脑言论,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部队们究竟是在城垛上还是在阴沟里。粮食是在库房里还是在百姓家的地窖,乌鸦们到何处来,而殡葬队伍又何处去。这是个需要考察的问题。说到根子上还是这个原因,皇后这么急匆匆的带着皇帝的遗体出城,到底是为了哪般事情?但时至半夜深处,大家困倦尚且不谈,也架不住这女子的歇斯底里。怕是她装坚强太甚,不知道该怎么下棋罢了。于是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依着那国母的话就是了
“没有异议,哀家便退下了。”说吧便唤来侍女,要吹灯拔蜡。电这种稀罕物件,还没有来得及大规模使用,更何况皇后喜欢火焰的温暖,而不是电灯的白亮无神。
众人纷纷踏出门外,凛冽的夜风吹进来。外面那些带着仆人和座驾的仆人赶紧给披上衣服,将这些老先生送进温暖的窝内
扶序良却仍然没走。他还站在幕帘彼岸,瞪圆了眼睛盯着其中,开口发话。
“陛下,还有一事。”序良问道
“扶太相请讲?”皇后回答
“在押的那千名战俘怎么办?”序良抱着最后的希望弱弱的问了句
“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的。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吧。”皇后缓缓的回答
序良也就不再说话。他心里知道,手里的那张牌,在即将面对的阴云之前很快倾覆。上京的游戏中,最大的靠山已经随着昨天的太阳日落西山。他已经彻底无依无靠,便不再抱任何幻想。恨不得找个地缝逃出这是非之地。
京堂的游戏已经结束,扶太相也便不再说话。手里的那张牌,在即将来到的疾风暴雨前,已经倾覆无几。在此处的最大念想,已经随着昨天的太阳日薄西山,便不再抱任何幻想。在这即将群魔起舞的花园里,老者恨不得找个地缝逃出这是非之地,便躬身作揖,装作气喘不足的样子应答到,便和当家的做了最后的告别。
“谢皇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