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建元初年四月初五,北涂山北麓,连城西郡。
金戈向胡月,西郡内外虎头旗,府衙内灯火通明。
“你说这城好好的,北齐人怎么会弃城而走呢?那咱们虎渭军偷渡北涂山不是没有一点意义了么,让兄弟们白吃了那么多苦头!”霍昭仍旧看着那张地图说道。
顾真把玩着折扇答道:“如今对北齐人而言,收缩兵力准备和我军决战才是上策。我王师这次大战攻无不克,北齐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加之李老太师又看穿了连城的短处,所以像这种分散兵力的防线自然是不可能守得住,倒不如收缩兵力进行一场大决战。”
霍昭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顾真疑惑的问道。
霍昭从桌子上拿起一顶头盔和一柄佩剑,说道:“你看这个,这是他们西郡守将的头盔和佩剑,而且在城内外也发现了很多丢弃的兵器军旗,像是故意丢弃的一样,若是他们要进行决战的话,怎么可能会像这样自弃刀剑?”
“你的意思是。。。这是元木成的骄兵之计?”
霍昭微微摇头说道:“看起来也不像是骄兵之计,毕竟我王师裹挟雷霆之势一路大胜,我父亲为人又很沉稳,治军有方,再怎么骄兵北齐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扭转颓势。。。我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昭哥儿说的是,我也想不通。不过。。。”顾真用折扇敲着手心,“咱们想不通不代表大将军想不通,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多做准备就是了。”
霍昭看着摇曳的烛光说道:“也只好如此了,但愿这次能毕其功于一役,也好让北方平定下来,为我大魏统一天下解决后顾之忧,接下来平后周,灭南楚,定西蜀!”
顾真闻言有感而发的叹道:“你说的这些,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可惜,难呐!以武成帝之雄才大略尚不能一统天下,如今更困难了!”
霍昭突然抬头看了顾真一眼,后者才发现自己失言,便岔开话题说道:“昭哥儿有没有听说最近朝政上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难道陛下要纳妃子?”霍昭半开玩笑的说道。
顾真释然一笑,答道:“纳妃子算是什么大事,我听说最近陛下和众臣商议要推行一项叫做“民计”的新政!”
“民计?没听说!”
“咱们远在前线知之甚少,不过我听说,文景帝陛下要从国库拨出很大一部分钱财,用来给百姓铸造农具和眷养耕牛之类的,好像还重新核定了我大魏人口,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
霍昭闻言来了兴致,“这是好事儿啊,万事以民为本,民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不过这样做会损害各处地方豪门的利益,肯定会遭到各派系的反对和阻谏,压力不小啊!”
“那镇国公府也是豪门,你打算怎么办?”顾真开玩笑的问道。
“那你们安国侯府就不是豪门了?”
二人相视而笑。
次日,春雷乍破九重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去了这千里狼烟,虎渭军并未在连城西郡多做停留,冒着还有些寒冷的春雨继续往北齐境内进军。
下一战便是最后的大决战,倘若能够攻下最后的一个大关口——大渊关,便能直破北齐王城,则草原再无战事。
待到四月初十,霍义率领经过由五万内地军新近补充的二十三万人马,张伯业率领包括虎渭军在内的八万余人,共计三十余万人马已经合兵一处。
号角争鸣,大军兵临大渊关口之下,旌旗蔽日,森森营盘直连天边,金戈铁甲不计其数,杀气满盈直冲霄汉。
这也是霍昭一年多以来头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霍义。
他上一次见到霍义还是在开元二十九年的岁末大典上,武成帝曹录特别下令让当时还是征北将军的霍义回京休假,此后的一年多里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就算是到了军中,他的虎渭军名义上也是划归到张伯业麾下,基本上没有机会去东线看望自己的父亲。
其实不单单是霍昭,张伯业这些西线北原军旧部中的有些人也都是有一两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大将军了,平日里也就是张伯业这些高级将领才有机会去东线和霍义商讨军情,故而,对于这次难得的见面各营将士们都很兴奋,同时也为即将立下的功业感到骄傲。
此时,大渊关上有两位老者迎风冒雨而立,正是北齐王拓跋摩和国师元木成。
此时的元木成已经脱去草原服饰,他身着一件黑色道袍,腰缠一柄软剑,一派仙风道骨。
拓跋摩负手而立,看着关外一望无际的大魏营盘,开口问道:“他们三日内兵粮可断否?”
元木成面色犹豫的答道:“不一定。但老臣已经秘密派出这些年我所笼络的北齐各路马匪,各路江湖豪客,和两千强弩手去截断粮道,袭扰他们运粮!”
“那就好,有几成把握?”
“六成,我们只能赌上一次,赌那韩以略会听我们的,毕竟他没有收我们的礼品,此外,还要赌他们运粮守军薄弱,更要赌这场雨越来越大。”元木成顿了顿又说道,“霍义此次有些急于求成,他怕是忌惮曹恒小儿突然下诏让他退兵,因此他一个月率大军突进千里,营中粮草和后备军需本就有问题,再加上咱们的运作和连日的阴雨,希望运气能够站在我们这边。。。”
拓跋摩沉声说道:“我军将士士气低落,虽然兵力上并不输于他们,但几乎没有什么斗志,更有军中谣言,称大魏不可战胜,国师以为如何是好?”
元木成摩挲着厚重的砖石,答道:“依老臣看来,如今我军急需一场大胜来稳住军心,我们假如断去了他们的粮草,但是霍义毕竟属于一代名将,再加上那霍昭,徐嵘这两员勇力无双的新起之秀,想要取胜也不容易,固守方为上策。”
“若是本王从大渊东谷出奇兵能否制胜?”
“难!”元木成叹道,“除非敌军身形疲惫,并且必须是在两军大战胶着之时,出奇兵袭击他们中军大帐才有可能成功。”
“哎!”拓跋摩仰天长叹,“当初若是肯听张寿易和你的劝阻,北齐又何来此惨败!”
“惨败并不在于王上不听谏言,而在于王上过度宠溺珂阳郡主所致。”
拓跋摩目光陡然凌厉,一拳砸在城墙上,说道:“珂阳,珂阳,你可真是害了咱们北齐十万好男儿!若不杀你,用什么来慰籍人心,慰籍你大王兄和三王兄的在天之灵!”
“王上,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还是先解决燃眉之急。。。”
可世间之事总是事与愿违。
次日,一场大风毫无征兆的吹起,整整吹了一天,满天乌云散尽,暖阳初开金甲辉映。
大魏中军大帐外搭有一座高高的点将台,一位身着灿金吞云甲,腰挎青云流苏剑的中年将军高坐于台上,此人目光坚毅,棱角分明,有久经沙场的大将气度,正是辅国大将军霍义。
在他之下,两列将官分立左右,均是各营统领,各军将军,威严肃穆,头鍪耀日明,金戈向天开。
霍昭也在此列,他三品列将军站在一起,为诸位列将军之首。
只见霍义一手扶长剑,一手执令牌,朗声说道:“平北将军张仲旭听令!”
一位魁梧的中年将军抱拳说道:“末将在!”
“命你为先锋,率五千精兵先行叩关!”
“得令!”
霍义又取出一块令牌朗,“镇北将军张伯业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三万精兵攻取西山峰!”
“得令!”
霍义又嘱咐道:“若是西山可得,那大渊关内的一举一动则尽在掌握,务必拿下!”
“是!”张伯业抱拳领了军令。
“征北将军徐烈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三万精兵攻取东山峰!”
“得令!”
“安北将军陆平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五百人督战,但凡有叩关退缩者,立斩!”
“是!”
一道道军令发出,四征四镇,四平四安,这些中流砥柱的将军们都有了各自的任务,终于到了列将军这里。
“龙骧将军霍昭听令!”
“末将在!”霍昭有些兴奋,毕竟是头一次参加如此大战。
“命你率三千人马去后方接应粮秣官,务必不出意外,保证粮草如期送达!”
“这。。。”
“听令!”
“是。。。”霍昭一脸不情愿的接过令牌退回队列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安排这种闲职给他,只道是战场凶险,霍义怕他出现意外。
“疾风将军魏麟佑听令!”
老将军魏麟佑稳步上前,“末将在!”
“命你率一万人马驻守东谷!防止敌军偷袭!”
“得令!”
“平虏将军郭重阳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令五千人马于平北将军张仲旭叩关之时左右策应!”
“得令!”
待到众将都领了命各自散去准备了,霍义才喊住霍昭,把他唤到面前,说道:“你是不是心中有些不服气?”
“没有!”霍昭撇了撇嘴,“你是爹,又是大将军,我一个三品列将军哪儿敢不服气呢!”
“没有最好,那你觉得为父为什么让你去负责粮秣?”
“还不是怕战场凶险!”
霍义摇头笑道:“咱们霍家世代为将,生来注定就上战场,何曾怕过战场凶险!为父是担心太昌城里的那位,若是你再立下一些战功,陛下会对咱们越来越忌惮,到时候不利于我们,更不利于大魏!”
“是,我上次单枪匹马杀回纵马关已经有了很大的名号了。。。”
霍义轻叹一声,揉了揉额头问道:“你可知道若是没有这场大战你现在会在哪里么?”
“纵马关?”
霍义赏了霍昭一个爆栗,说道:“若是没有这场大战,你早就被陛下召回京城享福去了!”
“父亲!你打我干什么!”霍昭吃痛捂住额头。
在霍义面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仍然如同一个孩子。自从他母亲死后,霍义常年在外领兵,所以更是溺爱他。
霍义看着吃痛的儿子,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没有登基以前,还有祁王曹楚和他相争,所以那时他只能拉拢我们镇国公府,可如今祁王曹楚被封为鲁州王,他也登基为帝,那么对咱们这些手握大权的将门更多的便是忌惮,所以,假如没有这场大战,你一定会被调回京城为质!”
霍昭听完有些发懵。
霍义又说道:“你以为去年我为什么同意你去乔装入提兵城?那是因为新君崇文,所以我们急需一场大战,一来是因为,如果不和北齐打这一仗,那么新君继位之后,必然会执行偃武修文的新政,到时候各地军权被削,就给了强邻可乘之机,二来便是刚刚跟你说的,如果没有这场大战,你便会被召回京师做人质,毕竟你祖父年事已高,况且位高权重,新君对他是无可奈何,可有了你在手里,就算是你祖父也得乖乖俯首,你明白么?”
“明白了!”
“再说了,咱们长驱直入,这粮草乃是根本,更是重任!你可千万不能放松!”
霍昭嬉皮笑脸的抱拳说道:“末将得令!”
霍义开怀大笑,“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