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陈期经常一整个白天都在家里看书,林城的小小图书馆藏书并不多,这些年都被她看遍了,于是她又办了一张成人借阅证,开始看那些盗墓开锁的悬疑。
晚上她和妈妈沿着外环线散步,她就绘声绘色的给妈妈说书,经常说的妈妈浑身鸡皮疙瘩摆手求饶,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她。
“你就不害怕?”
怕什么,我可是看了好几百集柯南的人,陈期摇摇头。
“妈妈,青眼狐尸并不可怕,我给你讲讲物质化吧,我刚看完秦岭神树,那个好玩。”
妈妈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她抢陈期的零食,总是惦记着陈期的各种小玩意儿,听到鬼故事时也跟个小孩子一样崩溃跳脚,毫无大人的样子。有时候陈期会无奈的想问,妈妈,咱俩到底谁是妈妈。
她们沿着外环线绕一圈回家,最后总是要去小卖部买冰淇淋,妈妈随手把包装袋扔到地上,陈期捡回来塞到她手里:“别乱扔垃圾。”
陈妈妈不好意思的笑着耍赖:“这又没有垃圾桶。”
陈期抱着手拒绝妥协:“那就先拿着,找到垃圾桶再扔。”
妈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很善良、很大方,因为没有离开过林城也没有工作过的缘故,让她对这个世界有着理所当然的期待和妥协,有些时候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孩子神情,让陈期笑的想用纯真去形容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
姑姑,我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不是个足够好的榜样,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
平稳的生活让人丧失警惕,上次有这样幸福安逸的感觉时,妈妈就问她,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102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她们再也没有提到郑可心的爷爷,陈期知道可心姐一定了解了一切,她也知道可心姐不会揭开她的伤疤。
同样,她也没有再和妈妈说过她的兔子,只是而后每次吃饭时她都会警醒的问一句,这是什么肉。
爸爸的朋友一家来林城旅游,带来了不少家乡特产,她家做东,陪着游荡了两天,最后一天两家人去吃烧烤,见陈期一直恹恹的不说话,热情的齐叔叔突然问她,吃不吃烤乳鸽。
原本有些暑热的陈期一阵抖,连忙摆手:“不了,谢谢叔叔。”
齐叔叔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他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强烈推荐:“可好吃,鸽子肉嫩。”
陈期推脱不过只能坦然回答:“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害怕。”
“那给你要份烤鱼吧,都来水库了就得吃鱼啊。”
陈期吓得再次一哆嗦,她往后退了两步,说话都结巴了:“叔叔我过敏,不吃鱼。”
齐叔叔第二次碰壁,挠着头杵在原地想对策,陈期能看得出这个叔叔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一路上他一直羡慕的和爸爸说,他想要个女儿,他就想要个女儿,女儿听话又懂事,多好。
被羡慕的爸爸一路摸着陈期的头开心的笑,又把陈期爱看书的事情说了好几遍。
烤辣椒被端上来,齐叔叔突然激动的一拍手,踹了一脚一旁的儿子:“去,上车里把咱带的吃的给妹妹拿来,妹妹肯定喜欢。”
陈期看着齐天哥哥转身出门,不一会儿拿了几个装满黑色块状物体的袋子进来。
“这是什么?”
“冷吃兔,你爸就好这一口,我每次来都给你爸带,这不放后备箱了,就给忘了,还好没坏。”
陈期结巴着问:“什么冷什么冷迟?”
齐叔叔笑出满脸褶子:“兔子、兔子肉、辣的、绝好的下酒菜。”
陈期瞪大了眼,连忙后退,只见齐叔叔又拿出一袋更吓人的东西扔给爸爸。
“你要的麻辣兔头也给你带了,还是你之前吃的那个味儿。”然后转向陈期,“来,闺女尝尝。”
陈期干脆站起来了,笑的无比僵硬:“叔叔,我真不吃,我除了猪肉鸡肉牛肉其他的肉都不吃。”
脑回路明显比较直的齐叔叔脱口而出:“为啥,也过敏?”
“嗐,小孩儿就是事多,她嫌有怪味儿。”陈妈妈及时拉过了话茬,“没事,你们吃,我上次炖了兔子肉,说是猪肉她不也吃了。”
陈期惊恐的回过头看向妈妈,语气中恐惧多于惊讶:“什么时候。”
陈妈妈没过脑子,随口便说:“不就前两天,大人说话别插嘴,赶紧吃饭。”
陈期震惊的看着妈妈,对啊,她以为她的兔子被好好安葬了,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一切只是她以为。
103
因为自己什么也没吃,回到家齐叔叔过意不去,硬是塞了一把零钱给齐天,让齐天带着她去买零食,陈期迷迷糊糊的跟着面前的哥哥走,一句话也不想说。
老天爷到底还要和她开多少玩笑。
安辰撞见他们的时候,齐天正牵着陈期的手往家里走,另一只手上拎着一袋子果冻,全是草莓味。
齐天能有什么办法,陈期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果冻。
安辰想都没想就跳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毫无立场的站在他们面前,义正言辞问:“你是谁?”
齐天比安辰高一头,原本他被老爸差遣就没什么好脾气,如今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鬼,自然不会太客气,他撇撇嘴,把陈期拽到身后,问:“你又是谁?”
安辰看着被拉远的陈期,脸更绿了:“我!我是期期邻居。”
“邻居?”齐天皱了皱眉头,无语的看着他,邻居?邻居算哪根葱,他顿了顿:“我是她哥。”
“你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我凭什么让你知道。”
两个小孩杠上了,果然男生无论多少岁都是小孩。
一旁发呆的陈期慢慢回过神朝安辰解释:“安辰,齐天哥哥是我爸爸朋友家的哥哥。”她拿出一个果冻塞给安辰想要哄他,“这个给你吃,你先回家吧。”
安辰看着手里的果冻,又看了看陈期脸上敷衍的表情,彻底炸了,他拦在路中间不让他们走,仗着身高优势的齐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胳膊就能把他推开,就在齐天打算动手的时候,安辰突然闷闷的说:“期期,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陈期淡淡的,提不起兴致:“我不想听秘密。”
安辰连忙改口:“不是秘密,是惊喜,惊喜。”
陈期想了一会儿,与其回家面对热情的让她无力招架的齐叔叔,倒是还不如和安辰走。
“好吧,齐天哥哥,你先回家吧。”陈期把齐天的手拿开,还没站稳就被安辰一下子拉到身后,对方宣誓主权一样站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热乎乎的,全是汗。
“对,你先回家。”
陈期无语的看着他,想问他,安辰,你见没见过逗蝈蝈,十二生肖有没有蝈蝈。
安辰一手拿着果冻一手拉着期期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埋葬陈小白的小山坡下,每年小白的忌日他们都会来祭拜——像模像样的,带着一堆小白爱吃的野草。
陈期看见埋葬小白的黑枣树下又多了一个小土堆,她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安辰献宝一样把她领到近处,得意的指着小土堆说:“你看,这是小兔子的墓就是,就是那只小兔子。”
陈期心里升起一股火。
“我妈说她把小兔子葬在这里了,和小白葬在一起,它俩就有个伴,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告诉你,因为你最近一直都一直都不太开心”
陈期冷冷的打断他:“那你干嘛要告诉我。”
“啊?”安辰瞪大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后才小声解释。
“因为因为开花了。”他结结巴巴的说,伸出手指向小土堆上的一朵小白花,“我前两天来,发现它开花了。”
安辰小心翼翼的说:“我以为你会高兴。”
“我不高兴。”
“那”安辰歪头,没有办法的看着她。
陈期看着那朵小白花,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好像身体被灌了铅,让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她走上前,把那朵可怜的小白花拔掉,疲惫的对安辰说:“安辰,你走吧。”
“走去哪。”
“随便。”陈期忽然觉得他好烦,“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我也不想和你玩了,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期期”
陈期有些喘不上气,她红着眼开口:“你能不能赶紧走。”
安辰走后,陈期一个人坐在树下开始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能储存这么多泪水,小兔子死那天的悲伤卷土重来,她的身体又变成一座无法关闭的水坝。
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抱着膝盖默默流泪,夏天的汗水混杂着眼泪流进胃里,酸涩的让人想吐,不知道哭了多久,旁边突然有人坐了下来,轻轻拦住了她的肩膀,陈期睁开眼,郑可心坐在她面前,正宽慰的看着她。
“期期,放心哭吧。”
她抱住郑可心的脖子,终于能有一个怀抱,让她放心的当一个脆弱的孩子。
104
哭的累了,她靠在郑可心的肩上,眼神游离的问:“可心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自然有人能让我知道。”
陈期顺着可心姐的目光看去,看到围墙后藏不住的半个脑袋,她闭上眼,装作没看见。
“可心姐,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郑可心轻轻抱着她:“和你的爸爸妈妈差不多的人。”
“嗯?”
“就是,有的时候是好人,有的时候是坏人。”郑可心看着她笑,皱起好看的眉毛,“期期,是人就都是不完美的,粗心大意,没有责任心,甚至狡诈卑劣可笑阴险,这些都有可能,不是成为了父母的人就会变成完美大人,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就是好人,我要求他们是完美父母的时候,他们就是坏人。”
郑可心的回答天衣无缝,但是陈期想了想,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有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是在不动声色的安慰自己。
“嗯。”陈期半闭着眼睛,“可有的时候,他们真的很过分。”
郑可心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期期,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告诉你的。”
“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未来的自己。”
“对,相信未来的自己,但不要去相信未来的其他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自己靠得住,只有你自己不会让自己失望,越是对其他人心怀希望,就越会失望。”
陈期懵懵的看着她,她有些不明白。
“比如,我就不会希望我未来的男朋友,是不二周助。”郑可心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但我会要求我自己,成为”
“成为蓝兔。”陈期认真的看着她。
“蓝兔?还是小龙女吧。”
陈期愣了愣,终于笑起来,然后嘴角再次垂下去。
“所以期期,也别要求你的爸爸妈妈是满分父母,因为不会有父母能达到这样的期望,你越是这样想,就越失望,就越累。”
“有,有满分父母的。”陈期刚想说安辰的爸爸妈妈,忽然警觉的反应过来,也许就是因为她身边有这样完美的例子存在,对比之下她才会加倍难过吧。
对比惟肖的妈妈,自己的妈妈从来不会强求自己的分数,不会在自己成绩下降时说自己是不争气的东西;对比陆虎的妈妈,自己的妈妈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虽然总是粗心,但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
比上不足,可是比下有余,自己应该知足,知足常乐。
林阿姨,安叔叔,是两张满分试卷,而自己的父母,其实能够拿到及格分,这样想就好了,陈期盯着安辰不安晃动的小脑袋,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样想就好了。
所以,别去看那两张满分试卷,看不到,就不会羡慕。
不会羡慕,就不会生气。
“可心姐,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郑可心拦住陈期的肩,把玩着她的马尾辫:“期期,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给我讲又发生了什么事,你放心,我会耐心听。”
陈期感激的看着她,轻声问:“可心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因为你长得好看。”
“可心姐。”
“啊、好吧,我不开玩笑。”郑可心仔细的看着她,突然说,“当年安冀和我说你是个懂事又让人心疼的丫头,后来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是在医院,你站在门口等你妈妈,一副高深莫测又愁云满面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个小孩子,就像是怎么说呢,已经长大的伪装小孩?”
她说完这句话,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也不是吧,只是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可能过得不那么开心,后来的留意,其实是安冀的嘱托,那个丫头说,你是个值得人疼的小孩。”
陈期愣了愣,对她来说,安冀姐只是一团虚影,甚至很多时候象征着暴躁和训斥,连她都在不动声色的守护着自己
郑可心点了点陈期的鼻头:“你的确是个好孩子,你看多快,如今你也到了见我曾经的年纪,但是咱俩可完全不一样。”
“哪不一样?”陈期的眼睛仍是通红的,做出的疑问表情看起来有点像赌气,把郑可心逗乐了。
“怎么,你还想像我啊。”郑可心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苦笑了一下说,“像我有什么好。”
“当然好,你好看。”陈期脱口而出。
郑可心满意的看着她,问“你果然从小就是花痴,我还真是没看错人,还有呢。”
“还有特别好看。”陈期讨好的歪头做乖,这个陪伴她长大的可心姐,其实一直是个模糊的谜题,陈期从来不了解她,陈期知道。
她讨巧的转换了话题:“你看我也像你,我也好看,你刚刚说过的。”
“但是你很善良。”郑可心突然认真下来的脸让陈期愣住了,她怔怔的看着郑可心,轻声说:“可心姐,你也很善良。”
郑可心平静的看着她,沉默的时长让对话变得认真和严肃,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说:“期期,你值得我对你善良。”
陈期和同龄小孩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并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样旺盛的好奇心,也许有些时候会刨根问底的探寻一些东西,也只是为了好玩,一旦她嗅到危险的气息,便会立刻停止,绝不多问。
问的越多,错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她不再去问她的“自己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和坏人之间哪里有明确的分界线,就像可心姐说的,用完美的标准去要求别人,那每一个人都是坏人,她现在要求的很少,她只要求他们对自己善良,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围墙后的人好像已经蹲麻了,陈期看到那半个静止的脑袋突然露出全貌,然后又一个激灵立刻缩回去。
陈期露出一瞬间的苦笑,但是被郑可心看到了。
“闹别扭了?”她有些失笑,“你们两个也会闹别扭。”
“没。”
“那是安辰得了传染病?”
陈期发现活泼起来的可心姐越发喜欢说冷笑话,她看着夕阳的余晖落在安辰的发梢上,把他的脑袋变成一个毛茸茸的板栗,正对着落日的安辰,眼睛里一定装满了光亮吧。
“可心姐,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