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喜欢没事的时候到周掌柜的琳琅阁转转,淘换些有趣的杂书来看,天文地理、神话传说、历史传记……算是他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新觉醒的一个爱好,拿来消遣娱乐,打发时间用,偶尔还能增长见闻,让他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毕竟夜色天女的记忆不是万能的,而且还是三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这天中午,他吃饱了,出了家门,溜溜达达走到琳琅阁门口,远远就听到书坊里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女人哭声和小孩嚎啕大哭的声音。

    沈墨一愣,好奇地走进店里,就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半趴半跪在地上,抱着周掌柜的大腿扯着嗓子干嚎。

    周掌柜正把两锭银子往女人手里塞,无奈地道:“钱秀才家里的,钱秀才出事了我也很不好受,可你跟我闹也没用啊,你要相信衙门那边一定能你一个公道的,这钱你拿着,算我给钱秀才尽的一点情分,你放心,往后你家有什么事,能帮我一定帮衬一把。”

    女人把银子揣到怀里,却仍不撒手,仍旧嚎道:“周掌柜的,我家那个可是因为你才出的事,你别想这点银子就把我打发了!”

    伙计阿生去拉女人,不满地道:“钱秀才家里的,你可别血口喷人,什么叫因为我们家掌柜的才出事的,县衙里的捕快们也说了,钱秀才出事的地方离我们可远着呢,你跑来我们这儿撒泼,我们周掌柜看着往日跟钱秀才的情分才不跟你计较,这银子也是,给了是情分,不给是本分,你可别赖上我们掌柜的。”

    女人嚎的更厉害了,边嚎边狠狠在伙计阿生手上挠,当时就给他挠下来好几条肉,疼的阿生赶紧撒了手。

    “什么叫跟你们没关系!什么叫跟你们没关系!他要是不来你这儿好好待在家里能出事吗?!告诉你,这事你们周掌柜的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

    事实证明你不可能跟一个撒泼的女人讲道理,尤其是一个故意撒泼的女人。伙计阿生捂着被挠的血淋淋的手,满脸怒色,却无可奈何。

    沈墨在旁边尴尬地看着,有点想走,可看了看周掌柜,又觉得他这么走了又有点不地道,可要说上前帮忙吧,他又忌惮女人尖利的指甲。

    女人又闹了半天,伙计阿生几次想拉开她,都被她挥着爪子挠开,最后周掌柜实在没办法,又给她塞了些银子,这才勉强把她打发走,沈墨敏锐地留意到女人走时意犹未尽的样子,想到恐怕以后周掌柜有的烦了。

    沈墨走过去,对周掌柜问道:“周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掌柜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别问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钱秀才?”

    “没错。”

    “这钱秀才是周掌柜你相熟的人吗?”

    周掌柜的神情有些伤感,点点头,“我跟这钱秀才认识七八年了,他算是我很好的朋友了。这钱秀才贫苦出身,早年靠苦读,十几岁就考上了秀才,后来考举人,却两次不中,也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看开了,也许也是因为没钱了,就开始写小说,来我这来投稿,他写的书虽然不如《梦川奇谈》,但也是本本畅销,我们这些年合作的挺愉快的,交情也就这么建立起来了,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昨天他出事,人没了。”

    “那个女人拉着的男孩是钱秀才的儿子?”

    周掌柜点点头,“是啊,这老钱家可就这一根独苗苗,钱秀才平常宠着呢,他这一走,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的,往后就可难了。”

    阿生不满地道:“难什么啊,我听说那女人瞒着钱秀才,早就跟卖猪肉的吴大嘴有一腿了,钱秀才一走那女人指不定多乐呵呢,今天这女人跑着来闹,您看她光干嚎,可掉了一滴眼泪了吗?”

    周掌柜瞪了阿生一眼,斥道:“你这都听谁嚼的舌根,捕风捉影的事,别瞎说!”

    沈墨回忆起刚才那女人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心想阿生的话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之前那女人对钱秀才恐怕是没多少感情的。

    沈墨问道:“钱秀才怎么死的,怎么就闹到你这儿来了?”

    阿生抢着道:“管他怎么死的,反正跟掌柜的没关系,那女人就是看着掌柜的心善脾气好,欺负老实人!”

    周掌柜瞪了阿生一样,扔给他一小块碎银子,挥手赶他,“去去去,哪那么多话,这没你的事,赶紧上大夫那儿给你的手上点药,血赤糊拉的我看着就难受。”

    “掌柜的,上点药用不了这么多啊。”

    “你哪这么多废话?用不了就当我提前给你发奖钱了。”

    阿生听高兴,“那我听您的。”

    沈墨笑吟吟地看着眼前周掌柜跟阿生的互动,心想难怪阿生这么维护周掌柜的,有这么个好老板,伙计但凡有点良心,绝没有不维护的道理。

    伙计阿生看大夫去了。

    周掌柜回答起沈墨先前的问题,沉声道:“钱秀才前天下午来我这来闲聊,到了黄昏的时候就回家去了,昨天上午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惊动了衙门,昨天下午的时候县衙里的捕快到我这儿来了解情况,我把我知道的都照实说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的话就传到那女人的耳朵里,他她知道钱秀才死前来过我这儿,今天拉着孩子就找我来闹,非说她男人是因为我才出事的,她们孤儿寡母的,我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沈墨想了想,劝道:“周掌柜,咱们该狠心也得狠心,我看那女人不是个简单角色,你要是一再心软,我怕她真能讹上你。”

    周掌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叹息道:“我有分寸的,不过看在我以前和钱秀才的交情上,只要她不是太过分,我也不好撕破脸,能帮就帮一把吧。”

    沈墨不知道周掌柜这算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也不好再劝,只好道:“这就好。”

    周掌柜这时犹豫了一下,脑袋朝沈墨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沈先生,我听说钱秀才死的邪性啊!”

    沈墨一愣,问道:“怎么个邪性法?”

    周掌柜的声音更低了:“我听县衙的捕快说,钱秀才被发现的时候赤身裸体,浑身上下却看不到一点伤口,死不瞑目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沈先生,你说这钱秀才的死不会是那些东西作怪吧?”

    沈墨皱起了眉头,这钱秀才死状的确奇怪,死因恐怕的确不简单。

    “周掌柜的,我给你的那些符还有剩吧?”

    “还剩下十一张。”

    “那你这些天随身带着两张,平时也别往偏僻人少的地方走。”

    周掌柜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惊恐,“沈先生,钱秀才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害死的吧?”

    沈墨摇摇头,“不好说,有备无患用没错,而且衙门也不是吃干饭的,真有什么他们也有应对的手段。”

    “怎么衙门还管的了那些脏东西?”

    “衙门管的可比你想的宽着呢。”

    普通人总喜欢把那些拥有神奇本事的修行者叫做世外高人,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很多厉害的修行者不仅不在世外,反而就买庙堂之中,正是他们一手建立并维护了如今这个世间凡人不知修行事的表面秩序。

    灵州城很大,所以分成南平和北安两个县,钱秀才出事的地点在南平县境内,所以负责钱秀才案件的是南平县的正印捕头崔文斌。

    崔文斌正听着仵作禀报孙秀才的死因。

    “……表面无外伤,神情残留着欢好后的满足感,体内无残魂留存,气血亏败,应是被妖物迷惑后吞食魂魄而死。”

    崔文斌哼了一声,怒道:“这大胆的小妖,竟敢跑到府城这种繁华之地作案!”

    仵作道:“大概又是个开启灵智不久,修行日短,急功近利,不知厉害的东西。”

    崔文斌道:“也好,正好抓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咱们兄弟们的功劳簿上添上一笔。”

    “只是我怕这小妖贪心不足,在我们抓住它前再害一人,那时候对我们可就是过非功了。”

    崔文斌道:“应该不会,这种道行浅薄的东西,短时间内吃一个人就撑死它了,再吃一个它也不怕被撑破了肚皮。”

    “总之让兄弟们勤快点,争取尽早抓住它。”

    “我这就让兄弟们在出事地点附近撒下网,量那小妖插翅难逃。”

    而就在南平县的捕快们撒下诱饵,等着妖物自投罗网的时候,北安县的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衣衫不整的少女握着脚踝,黛眉轻蹙。楚楚可怜地看着路过的书生。

    “公子,请帮帮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