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气尚未真正回暖,桃花十里,此时也不过冒了一两个骨朵儿。

    身形修长的男子走在白衣人身侧,那白衣人在轮椅上坐得端正,面上淡淡的,没有多少表情——正是君端玉。

    “我只道这一带桃花都该开了,拉你过来走走也好散心,谁知……”男子不无抱歉地道。

    此人名叫方仲仁,是君端玉的父亲君怀瑾的师弟,昔日曾多得君怀瑾照拂,君怀瑾离世之后,他便把年幼的君端玉带回门派抚养成人,两人亦师亦友,关系一向极好。

    “无妨。”所谓散心,其实景色如何倒无关紧要,只要两人有话可谈,不致相对无言便可算是散心了。

    正巧,他也有话要问方仲仁。

    “对了,你前些天带回那孩子,你准备怎样安置?”关于这个问题,方仲仁自己已经想了很久,门派男弟子众多,让一个女孩混迹其中多有不便,他想得头疼,越性把这问题抛给了君端玉。

    “掌门只管放心交给端玉,若有不测,端玉也自有法子料理,定不累及门派。”君端玉于轮椅上拱手,虽是谦恭的态度,语气却不容置疑。

    “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他知道君端玉处事一向妥帖,也知道君端玉执拗,也就不再问,拍了拍君端玉单薄的肩:“不过啊,也别急着和门派撇清关系,你是怀瑾师兄唯一的儿子,你有什么事,难道我会不管?”

    一旦那孩子是魔教余孽的秘密暴露,即使是方仲仁倾门派之力也未必保得住她——这一点君端玉心知肚明,但方仲仁却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他一向不喜与人争竞,便答得模棱两可:“是,端玉思虑不周。”

    方仲仁似乎颇为满意,还兀自盘算:“按说那纹身也不碍事,女孩儿家,衣领遮得严些,谁也看不出什么的。”

    末了,方仲仁又叹一声:“有个孩子同你住着,我也好放心些。你那院子从来不许人去,也不知你整日里都想些什么,平白害我担心这些年。”

    君端玉摇头不言语,心道掌门真是越发糊涂,他何时倒不如个小孩儿教人放心了?

    待方仲仁絮叨稍歇,君端玉正色道:“掌门,端玉有一事相问。”

    方仲仁笑道:“想问就问便了,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我娘,是不是魔教的人。”虽是提问,但语气笃定得仿佛已知道了答案。

    这个问题令方仲仁脚步一顿,笑意敛去,半晌方答:“是。”

    因着方仲仁这一顿,君端玉轮椅便越到了前头,发现方仲仁没跟上来,拨转了轮椅回头看他,一双墨色眼瞳无喜无悲,看不出情绪。

    “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同时出口,两人皆是垂眸。

    君端玉看似平静,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出卖了他此时的不安:“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若不是我去了那镇子,你怕是还要继续瞒下去。你以为我知道了我娘身份会影响到我什么吗?你以为我会以此为辱吗?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她……她是……”

    君端玉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这一次显然是气急,连眼圈都微微发了红。

    “……”方仲仁无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君端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

    此事却是他理亏在先,只得徐徐讲起往事:“当年魔教有双蛇,教主赤练蛇世人皆知,其妹翠青蛇却无甚人认得,你母亲就是翠青蛇,名唤沉素。昔日武林正道围剿魔教之时,她曾私下为师兄传递过消息,若不是她,魔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溃。许是那会儿一来二去生了情愫,魔教覆灭之后不久,师兄便同门派断了联系,带着她隐居避世。”

    “沉素?”君端玉一怔,记起了从小镇里得来的画像,角落所书正是这两个字,看来这画确是他母亲的画像无疑,只是不知是何人所绘,又是如何流落到了小镇里。

    不过,联想到整个小镇都是魔教教徒,那多半是这些人携魔教物件出逃,顺手把画像给带了出来。

    “可是,我母亲怎么会帮助父亲同她哥哥作对?”

    方仲仁叹气:“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我总疑心,莫不是你母亲早早儿便恋上了师兄?魔教中人向来恣意,为了心上人出卖哥哥这种事大概也做得出来。”

    “既然这样,那又是什么人杀了我母亲?”君端玉仍是不解,即使魔教平日里积怨过深,但照理说,母亲她曾助过正道,无论从前有什么恩怨,都该化解了才对,又怎么会如他记忆中一般……

    方仲仁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这我亦不知,但师兄素来与人无冤无仇,想来必是你母亲在魔教的时候曾开罪了什么人,这也是难免的。余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君端玉可以肯定,方仲仁定然还隐瞒了什么,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何况方仲仁向来不是很善于说谎。

    不过这一次,君端玉并不打算逼他说出来,若是逼急了他,继续用谎言掩盖反倒不妙。

    于是君端玉放缓了语气,道:“倘或魔教真的如传闻一般恶事做尽,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不相信父亲会爱上一个恶人,所以我想当年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方仲仁默然。诚然,君怀瑾当年仗剑天涯,名动天下,自然不是那等善恶不分之人,只是……

    “当年的事我会去查。另外,还有一事劳烦掌门。”君端玉正色道:“请掌门派人好生安葬他们,虽说是魔教中人,但,终究是入土为安。”

    “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