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箭一经入体,伤口立刻坟起如馒。韩曲便觉犹如置身于一锅滚烫的热油之中,毒磷所到之处,皮肤,筋肉寸寸分离,这切肤剥骨之痛难以用言语形容。连动根手指都是千难万难的事。

    楼烦射声见毒磷箭毒性发作,韩曲已佝偻的趴在护罩上,将缰绳一递,道:“图瓦大叔,你身上的伤不能再拖了,这里有我就够了!”

    图瓦闭目感受身体被星华箭侵蚀的情况,灼烧刺痛感已有随血液流动遍布全身的趋势,他知道自己的伤情不能在拖下去,在拖延片刻,一旦星华箭的碎屑流入五脏六腑,他也就成了一个废人了,楼烦堕风等人的损失,楼烦部已经元气大伤,他若在废了,楼烦部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目光落在楼烦射声手中的星华箭上,道:“射声,战场上用敌人的东西容易出事。”楼烦射声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检查过,星华箭上的符箓阵法没有问题!”

    图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韩曲能够面不改色,一人一弓射翻他们十一人,心理素质十分过硬,这样的人不应该会犯因为紧张,在没有激活星华箭上符箓阵法的情况下,将星华箭射出去这样低级的错误。出言道:“射声,其实你的毒磷箭也不差。”楼烦射声道:“自己酿的恶果,不让他尝尝,这很不公平。”

    图瓦见楼烦射声一再坚持要用星华箭,不在多说,一言不发的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要策马。

    韩曲这时见楼烦射声要用星华箭对付他,韩曲笑了,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笑得无比开心,仿佛看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艰难的抬起头对楼烦射声道:“用我的箭不是你能用的!”

    楼烦射声面有冷意,缓缓的张弓搭箭瞄准韩曲。

    陈庵扶墙而起,看到这的一幕,心神俱碎,韩曲未受伤之前,未能躲过楼烦射声的箭,现在韩曲身负重伤,更不可能躲过这一箭,尤其这一箭用的是韩曲的星华箭,楼烦堕风的惨状还在眼前,可以预见韩曲的情况不会比楼烦堕风好到哪去。虽然他与韩曲不过一面之缘,但韩曲毕竟是宗周的韩曲,他陈庵是宗周的陈庵,两人同宗同源。韩曲已一己之力射杀十一名射雕者,当属宗周最杰出的人才,宗周的未来属于他,此刻眼见韩曲要遭遇不测,只恨自己年老体迈,摄魂箭之下,手脚酥软无力至此,想以命救下宗周的未来而不能。

    韩曲见楼烦射声开弓缓慢无比,却也无比坚定,这在韩曲看来,楼烦射声的举动是吃定他了,这要他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要让他在无尽的死亡恐惧中迎接死亡的到来。笑道:“楼烦射声是吧!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韩曲可不是你待宰的羔羊。我韩曲的大名还没在世间流传,姬文大老婆我还没睡过,父母师恩我也没侍奉过,我怎么会倒下?”双手合十,道:“一句话,你的兄弟我要了。”

    韩曲双手合十的一瞬间,楼烦射声和图瓦,立时察觉空气周遭的水灵,开始活跃起来,均想:“这家伙还要放脉术!”两人对视一眼,图瓦默默的抽箭。楼烦射声伸手制止图瓦抽箭的动作,道:“图瓦大叔,楼烦十三怪杰已去十一,楼烦部已经没资本承受任何损失了。”图瓦静静的看着楼烦射声,没有言语,见楼烦射声眼神坚定,颔首策马而去。

    楼烦射声转首对韩曲道:“韩曲是吧,想把我兄弟用脉术卷进城中是吧!”冷冷的说道:“你也放得出脉术才行!”

    韩曲道:“你确定要用那支箭来杀我?”

    “不然呢!”

    “我的箭,你用不了!”

    “不要想着用诈我方式来逃避你的既定命运。我的判断力超乎你的想象!”

    韩曲手印翻飞,道“起初在我的想象里,我在制造一场屠杀。“

    这时在韩曲的结印之下,一股股水流从地下溢出,楼烦射声感受水没脚踝,眼见韩曲的脉术即将成型,心中惊骇:“怎么可能,这世间可能有人中了毒磷箭,顶着万蚁噬骨,犹如剥肤切骨的剧痛,还能施展脉术?”转念想到:“不过也好,不让你快要成功的时候体验绝望,怎么能对得起你的所作所为!”面带笑意道:“你是你,我是我。”

    韩曲见楼烦射声吃定他的神情,玩味道:“世事可是很难料的哦!”最后一个印法结下,脉术赫然成型,就要放出。

    楼烦射声心中的杀意已到顶点,冷笑道:“那么就去死吧!”霎时,弓如满月,星华箭毫光升起,这是星华箭符箓阵法激活的标志。楼烦射声神鬼莫敌的一箭即将射出。

    韩曲恍若未闻,指尖在身前浪花间一挑,道:“水遁,波澜起。”

    楼烦射声看到韩曲的动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突然在心中轰然爆发,没有由头,没有道理,没有逻辑,一股纯粹的危机就这么感笼罩心间,楼烦射声瞬时想起图瓦劝告的话语,侧头,抛弓,御灵符,瞬间同时完成。

    楼烦射声侧头,抛弓,御灵符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血怨灵符的血气刚覆盖他上半身,侧头刚一半,抛弓离指尖数指,星华箭离弦数寸。只见星华箭箭杆符箓符文大亮,星华箭变得通透无比,箭尾炸裂,一道灵气射流喷射,星华碎屑,箭体碎片在射流的裹挟下,向楼烦射声横扫而去。

    一道拇指粗的亮银细线突然从星华箭箭尾处横空击来,楼烦射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好在他先前做出抛弓侧头的动作,射流擦脸而过,喷射在他身后的地上。若是他做到还瞄准的动作,星华箭箭尾喷出的射流必然削掉他的脑袋。

    楼烦射声侧脸感受射流的灼热,几根黑丝在空中飞舞燃烧,太阳穴传来灼热灼烧感,没等他感慨命大,只觉右脸被什么东西一撞,嘴巴一凉,星华箭的碎屑,碎片劈头盖脸袭来,击打在血怨灵符的血气护盾上。有些击穿血气护盾,嵌在他肉里,有些则被血气护盾挡下。

    楼烦射声挨过星华箭突然炸裂,还来不及细查身体受损情况,入眼的却见韩曲脉术所控制的水流,在楼烦众人身下,卷起一朵水花,将他们包裹住,正流向北邙城。他知道一旦楼烦众人被韩曲的脉术裹进北邙城,楼烦堕风等人的死亡过程会十分漫长。眼睛四处搜索,辨别好目标,闪身而过,一脚踏下,将韩曲的一道水流击散。

    韩曲见楼烦射声身上黑烟滚滚冒出,此刻虽然能动,受创必然不浅,绕有深意的看了眼楼烦射声,控制剩余的汇集在护罩下,一团蓝色水花覆盖韩曲周身,韩曲一跃而下,踏在水流潮头之上,乘坐水流没入北邙城的护罩之中。

    陈庵看到韩曲入护罩的一幕,心道:“城防护罩都是能出不能进,亥镇将这视北邙城护罩如无物的能力,莫非是传说中的虚实皆由心定的深渊四象之法?”

    这时韩曲控制水流,附在北邙城的城墙上,攀附而上。脚刚一踏在北邙城的城墙上,手沾染血怨灵符的血气,吼道:“陈庵,找人把这帮杂碎挂在城墙上,我要阴干了他们。”“郎中,赶紧把我背上的毒磷箭取下来,这毒磷箭真他妈的痛。”

    城墙上的原本以为韩曲会遭不测,没成想,一转眼,情况逆转,本该收割的敌首被重创,本该授首的镇将,非但没事,反而还将敌人俘获到城墙之上。韩曲回到城墙上,他们还在消化眼前的事实,正在错愕间,这时听韩曲这一吼,立时反应过来,在陈庵的安排下,各自做自己分内之事。

    陈庵见郎中还取韩曲背后的毒磷箭,楼烦堕风等人捆绑好,看着城墙上被捆成一排的敌俘都是射雕者,心情大好,他担任黑衣卫,还从未见这样的战果,婆娑胸甲,道:“来来,让我看看这网鱼,捞了多少个蛮戎贵族。”抓住楼烦毗林的衣领,向他胸口看去,一个金身血目,振翅欲飞的大雕纹身出现他眼前,陈庵喜笑颜开道:“哟,运气不错,一抓就是一部继承人!”随后伸向秃噜,一只银雕纹身出现在眼前,笑道:“贵族乘二。”。。。“贵族乘十。”正要伸手去抓楼烦堕风的衣领,楼烦堕风脸上的马蹄烙印出现在眼前,陈庵的手在楼烦堕风胸前停下,骂骂咧咧道:“马蹄烙印,奴隶一个,晦气。”

    楼烦堕风含了一口血水,喷在陈庵脸上,道:“我虽然是奴隶一个,但我被图瓦大叔所承认楼烦勇士。我的名字将和楼烦部最勇士一起,长存世间。”

    陈庵抹掉脸上血污,道:“够横。我要看看是我的剑横,还是你的。。”忽然想起:“敌首脸上也有马蹄烙印。”仔细回想之前的战斗场景,心想:“奴隶出身敌首在后,部族贵族冲锋在前?”陈庵越想越怕,越是这样越想清楚。“等等,奴隶,敌首,蛮戎最重血统,奴隶与贵族通婚都被视为是纲常失伦的表现,比群体而攻之,但这些贵族非但认可一个奴隶是他们的首领,并且还为了掩护敌首至死。这敌首到底有何能,能让纲常失伦,主为奴死。”

    陈庵沉思之时,李文已将楼烦堕风等人一一挂在城墙上。

    郎中取下韩曲背上的毒磷箭。韩曲见人已经挂在城墙上,背后的箭镞已经取下,背上虽然肿起硕大的水泡,依旧疼痛难忍。他还迫不及待的跃到城墙垛口上,人还没有跳上城墙垛口,嘴巴抢先道:“这盘口我做庄,你猜他们能阴多久。。。嗯?看来我是摊上了一个了不起死对头了。”韩曲刚翻身上女墙,定睛一看。只见楼烦射声的右脸颊上,从耳朵到嘴一指来宽的肉凭空消失,半边脸还在星华箭碎屑的侵蚀下,漏出牙床来。

    楼烦射声右手双指一并,运气于指,塞入伤口中,从耳至嘴,慢慢擦过。焦黑的血肉挂在手指中,中间夹杂莹钰闪耀的光芒。轻轻一抖,将手指上的血肉抖掉。

    楼烦射声的脸上伤口上的星华箭碎屑被他用手指擦掉,没有星华箭的侵蚀,他身上的血怨灵符的血气覆盖着伤口,肉芽蠕动。

    楼烦射声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溅上星华箭的碎屑,但凡是沾染上星华箭碎屑的地方,在星精月华的灼蚀下,慢慢起泡起皱变得皮开肉绽,些许地方更能看到森森白骨,灼烧处无不皮肉骨分离,上半身喷出股股浓烟。

    他见韩曲跳到城墙上,斜瞟了韩曲一眼,捡起地上箭镞,面无表情的将箭镞放在脸上的伤口处,轻轻一插入挑出一块碎屑,不曾抽动一块肌肉,亦没喊叫一声。

    楼烦射声细看箭镞尖上的碎屑,自语道:“哼,楼烦射声啊楼烦射声,枉你自诩,六岁上战场,八岁战场杀敌,战场经验十数年,世间鲜有人能及,今日却让一只雏鸟狠狠的摆了一道。”抬头对韩曲道:“彼此彼此,凭你的表现,我也摊上上了一个了不起的死对头。”手往韩曲一指,道:“起初我见你中箭后,若无其事结印施法,还精确的控制脉术,如果不是见箭杆由白变红,我还以为我的没有射穿你铠甲或者我用的是假的毒磷箭。你这时还活蹦乱跳找我开盘口,我真是恐惧到兴奋呐!”眼中精光四射:“报上名来,我楼烦射声的死敌不是无名之辈。”

    韩曲正色道:“韩曲。”背靠女墙,眺望远方:“要是不遇见你,我从没有想到人体如此易燃,你在挑除体内星精月华的过程,不喊不叫,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被星华箭镞烧伤的人不是你,而是别人。眼前这样的一幕,我简直震惊到无语。”

    楼烦射声不置可否,问道:“面对死亡他们可曾怯懦过!”韩曲道:“不曾。”“面对死亡,他们可有人退缩过!”“不曾”“面对死亡, 他们的表现可还称得上战士?”“可以!”

    楼烦堕风平静道:“他们都百战余生的勇士,仅此一役,你也是悍不畏死战士,同为历经生死的战士,你也该清楚,战争从来都不会考虑战士的感受,战争只会给战士带来两样东西,要么活,要么死!你明明可以射穿他们的六阳魁首,给他们一个痛快,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应有的死法。”言语激动道:“但你为何要选择射穿他们的气海穴,让他们体验生不如死的折磨,给他们一种牲畜都不如的死法?”

    韩曲手往血色天空一指道:“晴空映血起千坟,血怨符现灭人踪。”对着楼烦众人一扫而过,道:“为了你们身上的血怨灵符,我宗周百姓不知死了凡几。现在你的人要死了,你想要我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那么你又可曾想过,我的人他们根本不想死,但他们还不是被当成人牲献祭掉了!”“现在你找我要说法啊?你们为了激怒我,用我的人当赌注的时候,我选择牺牲他们的时候,你有给过我说法嘛?我他妈的认为你有罪,你他妈的居然都不去死,我凭什么给你个说法。”

    楼烦射声嘴角微微一勾,道:“明白了!” 眼睛扫过倒毙在地上宗周百姓的尸体。道:“他们是你的人!”

    韩曲道:“身为修士,持强凌弱,烧杀掠夺,滥杀无辜,全无一点为人之心。。。”

    “够了,道德的高点向来很冷。”不到韩曲说完,楼烦射声打断韩曲的话头,接着道:“收起你仁义道德的那一套,我楼烦射声从不吃别人的一套。”

    韩曲 一顿,楼烦射声道:“这世间的道理何止千万,随意跳出一个人,都能说出一个大道来,如果我都照单全收,这些他人口中之道都是我想要的嘛!如此之多的道,我又怎么可能走完。所以在听道理之前,首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你究竟要去那!”

    韩曲冷笑道:“那么,你们杀了我这么多人,究竟是要去哪!”楼烦射声道:“活着。”

    韩曲道:“杀人只是为了活着?”

    楼烦射声道:“魔界近年来,天灾不断,人祸不绝,要想活下去,只有靠手中的刀与箭,铁与血。今年夏天,草原大旱,牧草不长,牲畜无膘,冬天,积雪丈许,六畜多亡,贵族以下,有一个算一个,三天有吃的已是天籁之爱。”望着韩曲道:“你知道如果我要不带物资回去,这个冬天过后,楼烦部还剩下什么嘛?”韩曲愣住了。楼烦射声接着道:“楼烦部只剩青壮!”

    韩曲不敢置信道:“只剩下青壮!?”楼烦射声道:“没错只剩下青壮,我来跟你说说没有物资的冬天,楼烦部是怎么过的,先是口粮减少,三天一顿,改为五天一顿,接着部族里的老人会在之前被驱赶到一处山谷,等到部族口粮断绝了,这些部族老人也冻死多时了,可以拿来吃肉了,老人肉吃完,冬天还没有过去,接下来就是易子而食了,平时谁都宝贵的孩子,最后变成锅里的一块肉。”韩曲被楼烦射声的形容惊悚道:“吃人肉过冬?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楼烦射声道:“怎么能?因为我小时曾让族人刷洗干净了,就差下刀下锅煮了。”摆摆手接着道:“这还不算,曲境时常碎裂,氤氲灵气四溢,一夜之间,整族被荼毒的部族不在少数。这就是蛮戎人生存的环境。

    入侵人间固然危险,但对于迟早要死的普通蛮戎人来说,人间不是死亡之地,人间反而是新生的开端。充足的食物,没有被氤氲侵染的药材,还有可以献给天神最好的祭品,最关键的是这里的空气氤氲灵气含量,适宜生存。

    ”

    韩曲道:“你想说什么!?“楼烦射声道:“你有你的守护,我有我担当。我俩之间矛盾,只有一方倒下才能解开。”接着道:“还有我说这些,我只是在提醒你,我们的到来不会是最后一次,比我更凶残的敌人,会降临这块土地上。你可别死了,你的命可是我要的。”

    楼烦射声射声将身上最后一块星华剔除,道:“刚刚你不是说要开盘口,赌我的兄弟们能阴多久,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想法有多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