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人认命了,搬家就搬家。
迄今为止,作为东景大队最贫困的一家,厉家人除了人头蹿动,物件嘛,看起来实在没啥,可真要动手搬起来,没有能闲下来的人。
锅碗瓢盆缸锅橱柜,虽然碗有豁儿,缸有缝儿,铲子掉了把儿,锅得歪着用,柜子没了盖儿,橱子如果用几块青砖垫起来两层板子,能算橱子的话但这些,都是过日子的家什,一个都不能少。
柳红玉看着这些缺胳膊少腿儿的东西直皱头,她知道,即便自己有除旧换新的能力,也没办法说服厉辛氏断舍离,就像她没办法说服姥姥扔掉那箱子发霉的陈年老物一样,但是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得偷偷扔了它们,全换新的,早早晚晚的。
这一点儿零碎儿那一点儿零碎儿,起了堆儿就不算少,用人工扛运也不是不行,得费了老劲儿了,庙虽不算远,五里地的路程,但是对负重前行的老老少少来说,五里不算近。
厉辛氏支使厉剑军去邻居家借个木板车来用用,原来邻居家是开杂货铺的,改革之后,铺子给收了,所幸留下一辆木板车,远亲不如近邻,两家走动密切,经常互借有无,有感情基础。
没想到厉剑军耷拉着脑袋回了来。
厉辛氏瞅着儿子空着的两手,双手托着发酸的腰,问:“咋回事,老李家没人?”
厉剑军摇了摇头,“都在家,人家不借。”
“咋的呢?”厉辛氏疑惑道:“半个月前老李婆子跟咱家借了半碗包米碴子还没还呢,这会子,车都不借了?”
“说咱们家人带煞,沾了他们家东西再传了人”
“天爷哟!”厉辛氏长叹一声,默默感慨了一下人心冷暖,猫腰继续整理手上的锅碗,“得嘞,剑辉别玩了,搭把手!”
柳红玉把这段全听了进去,悄不声地放下手里叠着的棉被,往外走了去。
“你干啥去!”厉辛氏眼尖,瞄到了她,立即叫她,“你别给我惹事。”
“我不惹事,我去外面折根柳条捆行李”说着话,出了院子,一扭身,人已到了邻居家。
她径直走进李家院子,连招呼也没打一声,推起大门后的板车就往外走。
“哎,你干啥呢你?偷东西呀!”老李老婆子拍着窗台喊,她的一窝儿女从屋里面蹿了出来。
“大白天的,我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拿,这不叫偷,这叫借。”柳红玉淡淡一笑道。
“你这是借?连招呼都不打,你管这叫借?”老李家儿子李二斜着眼睛问。
“我打招呼,你们借不借?”柳红玉把胳膊架在车边,颠着腿问道。
“我,我娘,能借不?”李二做不了主,冲窗台喊了一声。
“可不能啊,她不吉利,沾了咱家东西,那还了得?”老李婆子瑟瑟地喊。
“听了没?我娘说不借。”李二上前伸手拉住一面车把。
柳红玉笑笑道:“打了招呼也不借,我还费那口唾沫干啥?”
“哎,你!”李二把手抬起来攥成拳头。
“哟喝,咋的,想打架呀?”柳红玉撇了撇嘴,上下打量削瘦的李二一眼,“你觉着你跟厉大包家的厉老二比,谁更能?”厉老二的体格子能破俩李小二。
李二是李家最大的男丁,他想起了打谷场那一幕,胆怵怵的,吓的松了拳头。
“给我起开!”柳红玉把人一撞,“等我家搬完家给你送回来!”
她把车推到大门口,突然站住,转头朝窗台里面的人喊:“老李太太,记得把我三奶奶的半碗包米碴子还了啊!我给你送车时,咱们一手交车,一手交碴子!”
窗台里面的老太太牙疼似的直哎哟,半晌也说不出个啥话来,能开口了,冲着傻在院中间的儿子一顿臭骂。
厉辛氏看着推车进院的柳红玉,又是气又是乐,指着她的脑门子骂道:“瞅瞅瞅,这是团圆媳妇儿么?这是个女土匪么不是?”
厉家一家子年轻人暗暗冲柳红玉竖了竖大拇指。
一家子老小先行往庙里送了一趟,走在路上的一队人,没有空手的,抱着这个捧着那个,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上工下工的人们纷纷投来嘲笑的目光,指指点点着在背后放出闲话。
“你说说这厉老太太,值当的么?”
“可不咋地,为了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团圆媳妇儿!”
“那咋着,烫手山芋不是,拿不起放不下”
“赖上了这是。”
“看不出来,小寡妇有心计啊!”
“老厉婆子才有算计呢!”
“咋的呢?”
“这不,傻儿子的媳妇有着落了。”
“哎哟哟,叔公公和侄媳妇儿?啧啧啧”
“也不能吧,这小寡妇啥人儿,起死回生,乌鸦报丧,还多了个夜猫子进宅,三煞了”
“三煞女啊!”
“咯咯,你可真能起名!”
越说越跑偏,副本出的太多,都不知道哪个是正版了。
柳红玉听了这些瞎话,忍不住咯咯乐。
“你笑个啥?”厉辛氏瞪了柳红玉一眼,“哪句可笑?”
柳红玉一手拎着一篮子包米瓤子,一手一拽着傻叔后襟乐的直不起腰。
“傻叔,你说好笑不?”柳红玉问道。
傻叔都不知道人们乐的是啥,可是柳红玉问他,他点头笑着说:“好笑好笑。”
“傻叔,那我给你当媳妇儿,你乐意不?”
“乐意乐意。”
柳红玉扭头对厉辛氏道:“三奶奶,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厉辛氏白了她一眼,“他傻你也傻?”
“我没傻,我就是觉得傻叔人挺好,我喜欢,嘿嘿。”
厉辛氏没搭理她,放开步子一心想甩开她,“神经了!”
柳红玉没想到,厉辛氏会有这反应,把她嫁给傻叔不挺好的吗?她这个正常人都不觉得亏,厉家还有啥挑剔?
“欸欸,我说真的呀我!”柳红玉小跑着追上去。
“婶子,婶子,你等等我。”柳红玉追上厉辛氏。
厉辛氏左右撒目,不大确定谁叫她。
“婶子,是我叫你,柳红玉叫你。”
“哎哟!”厉辛氏吓了一跳,不认识地仰望着柳红玉,“你魔怔了?管我叫啥?”
“噢,不对,不是婶子,娘,我叫你娘!”
“你——”
“你在打谷场不是把我认下了吗?你说你多养了个闺女,就是我柳红玉,那我不叫你娘叫你啥?”
“嘿,我——”
“老人家说话,可不能翻来覆去,你说收了我就得收了我,从今往后,我就是你闺女。”柳红玉嘟嘟嚷嚷。
“你给我打住!”厉辛氏气的往前趔趄。
柳红玉在厉辛氏这里得不到认可,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剑堂二哥,二哥,二嫂子——欸,咋走那快呢?”厉剑堂两口子不肯抬头看她,大步往前走。
“剑英三姐,三姐姐”
厉剑英摇了摇头道:“可不好乱叫的啊!”
“五哥,五嫂?”柳红玉就近冲厉剑军去了,还假模假式的扶起孕妇。
杨彩珍没好气的拨开她,嫌恶的扫了她两眼,“你哪凉快哪蹲着去!”
“六妹妹啊——”
“你,你还是叫我剑梅吧。”小姑娘弱弱地道。
还没到厉剑辉跟前,那小子撒丫子跑开了。
“剑红,咱俩谁大?我十七,你十几?嘿,不管你十几,只要你愿意,我就叫你姐——”
“你要点脸吧柳红玉,我求你了!”厉剑红凝着眉头,瞪着她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不能不能,咱娘都认下我了,我咋能不识抬举,还把自己当外人呢?嘿嘿!”柳红玉没皮没脸的笑道。
厉辛氏追上来,停在柳红玉面前,正色道:“你要是愿意呆在这个家,就跟从前一样,跟村里面的人一样,叫我一声三奶奶,非凑个自家人?你也看到了,没人欢迎你,你真就哪来的哪去吧!”
柳红玉撇了撇嘴,摆了摆手道:“得得,我不凑了,不凑了还不成嘛!三奶奶,三奶奶,我听您的,听您的!”
柳红玉等着推板车的傻叔跟上来,在旁边搭手往坡上推,她这才发现自己直着身子跟弯下身子的傻叔才一边高,目测自己个头有一六五,对比之下,估计傻叔没有幺八零也差不了太多。
两人这个姿势,使柳红玉轻松把傻叔二分之一侧面尽收眼底,她不禁惊呼,这男的睫毛又弯又翘,鼻梁高挺,嘴角倔强,以前抱都抱过了,咋没想到好好欣赏美色呢?漏税了漏税了。
其实她真心觉得嫁给这样的傻叔不亏,他的傻不过是忘了太多记忆,他的傻可爱、可教,也可敬,不是吗?
柳红玉居心叵测的笑道:“傻叔,你说,我给你当媳妇儿你愿不愿意?”
“嘿嘿,愿意,愿意。”傻叔转脸看了看她,眼神亮亮的。
“嗯,就我傻叔最好。”
厉家人这个家搬的,前半场还算痛快,到了后半场,麻烦又来了。
这座庙共有三间屋,中间的大,按照四四方方的造型和大小来看,应该是三十六平,这么周正的地方,当年住的是当然是佛祖;佛祖的房间两边各有一间耳房,都比中间房稍低,都是十六平,以前东一间住的是侍候佛祖的冒牌老和尚,那时香火挺旺盛,老和尚常常半夜往家给老婆孩子带供奉,西一间放置一口大座钟,破旧运动时给砸了,钟尸无存。
在柳红玉来看,这套别墅比厉家老房子好多了,应该是在好日子时候建的,旧是旧了些,但比较高大上,三间房各有独立门口,里面没有串通,隐私好。
西耳房分给厉剑堂一家四口住,厉剑军媳妇儿虽回了娘家,但按未来的人口配置也得把东耳房分给他们家。
中间屋从门口往里留出三步远空地,东西向长,这个地方是餐厅,虽没有正经桌子,几块木板搭在青砖上,一到饭点儿,一家人围坐桌前,仪式感十足。
厉玉祥老两口住三步外的中间部分,两个身子占地少,五分之一够了;他们俩东边的五分之二给傻叔厉剑锋、幺儿厉剑辉、长孙厉春三个男丁;西边五分之二就是剑英、剑红、剑梅,以及柳红玉的地盘。瞧瞧,这格局,多清晰。
三间卧室以及餐厅之间都有间隔,结实的马莲草把艾蒿编出经纬,吊在高高的房梁上,三间卧室朝餐厅方各设草帘为门,互不干扰。艾蒿隔断经济实用,极为环保,这令以后偶尔起夜的柳红玉不只一次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穿越的不是六零年代,而是原始部落。
大家用木条、板子和柜子,以及厉玉祥从猪圈起出来的青砖,搭了简易床,床少人多,先济着老幼妇孺用,不够的打地铺,地上铺的青砖,好打理,青砖上面铺上干草再铺褥子,一点不凉,天是夏天,没有取暖的顾虑,睡觉问题得以解决。
庙外前方搭了简易锅灶,庙里没有井,还好西景大队有口井离着近,来回差不多两里路,往庙上走还是一路上坡,不过穷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厉剑英去挑水,万没想到三煞女的风声已飘到西景人耳朵里,她的手还没碰到辘辘,就被偶遇的人撵走,柳红玉安慰她,没事,夜里有人看井吗?肯定没有,那么吃饭问题一定能解决。
厉剑军在媳妇儿杨彩珍的再三要求下,不得不把木板车拉出来,推杨彩珍回北景娘家。
一家子人没啥可说的,人家是孕妇,有本钱提要求,家里的囫囵个青壮男丁厉剑军被媳妇儿轻松拐走。
不顺畅那部分来了——天快黑了,老房子咋整?
柳红玉开始没想到房子的问题,推了就推了嘛,还有啥可留恋的,前世拆迁得巨款,这一世拆迁,得的可是前佛祖的驻地,能沾点仙气说不定呢!
可是听厉辛氏念叨起来,她不得不重视起老房子的价值。
老房屋顶的青瓦、垫顶的草秸、房梁的椽木,墙是土坯墙没啥价值,那还有木窗框呢?门框呢?这都是好东西啊!
还有西边偏厦子,那是攒了多少年的木头板子,厉剑军娶媳妇才舍得给用上搭了座偏厦子,全是木头啊!
就算柳红玉取了空间水给一家子人做饭,他们体力上不觉得有消耗,但对于老老小小来说,拆房子可是大操作,心有余力不足。
厉家人站在房前正犯愁,只听厉剑辉一声叫喊:“娘,厉大包来了,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
“这可咋好!”厉辛氏带头犯难了。
蚂蚁都能撼大树,一帮人群殴一个,任你武功再高,结果一定是后果。柳红玉躲在傻叔身后,低头抠手指,秒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