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萧氏说出让慕君时常去四箴堂陪她的话后,淮阳候府所有的下人再见到慕君都是恭恭敬敬地。
只可惜,宇文显却是自那日后再没出现。
慕君去陪萧氏时,听萧氏讲,宇文显又出城去了。
宇文显总领京城各军,有护卫皇城的职责,可他却整日出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萧氏在谈到这件事情时,总是满面愁容。
渺渺自外面轻盈地跑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慕君的面前,“少君,您要的朝廷邸抄。”
良妪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可是在看到渺渺手中的东西之后,却是瞪大了眼睛,“这是何物?洁白如雪,轻柔如丝。”
“纸!”慕君自渺渺手中将书接了过来,仔细地翻看。
她为宇文显造的纸,终还是被宇文显藏了起来。这纸,成了宇文府的珍宝,轻易不宣示予人。
其实纸这种东西,现在已不算是什么珍贵之物。许多大家族中都有自己独特的纸品。只不过,淮阳候府中的云光纸,不仅质量上乘,而且洁白如玉,写起字来墨迹饱满,绝不是普通纸品所能比的。
“纸?这上面,可是字?”可怜的良妪根本就不知道纸是什么东西,她从没见过纸。眼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东西,甚至比几十斤的竹筒上记载的东西还要多,只看得两眼有些发昏!
这淮阳候府果然深不可测啊!到底是一门两府,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
良妪在心中疯狂地感慨。
慕君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邸抄记载的东西。
邸抄是每个大臣家中必备的东西,从这上面可以看到朝廷最近的政令,以及皇帝谕旨、臣僚奏议和官员的任免调迁。
宇文显这么整日忙碌,肯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看完邸抄,慕君故作轻松地道:“哎呀,写得还挺有意思的。以后,经常拿来给我看。”
见她如此说,良妪壮着胆子瞅了一眼,却只觉得如同在看天书,不由问道:“少君,这上面都是什么这么有意思?”
慕君瞄了她一眼,薄露笑意:“这些乃是外面的事情。”多的就不再说了。
良妪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继续坐着打盹。
慕君命渺渺将邸抄收起来,又拿起书案上的一卷琴谱。
她表面上看起来是在琴谱,可是心中却在思量着邸报上的事情。
北齐占领建康后,休整些日子,便又朝东推进,先后占领数城,将南魏一举吞并。如今又陈兵于黄河之南,虎视耽耽,大燕的朝廷上下正在为此烦忧。
以她的推测,北齐定是不愿在刚刚打下建康之后就与大燕开战,所以陈兵于黄河南岸,为的就是震慑。
而大燕国库空虚已久,也不愿与北齐打仗,想来两国会开始私下和谈。
至于这和谈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宇文显。
长安城中的人谁不知道,至尊最信赖的就是宇文府的人,最重视的就是玄叶国师,最爱的就是平阳公主……
慕君拿起琴谱,将微笑的唇掩于袖后。
她站了起来,将琴谱摆于琴前,开始调整琴音。
叮叮咚咚中,她弹了一曲《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琴声清淡高远,顺着秋末的风飘过墙头。
正在走路的宇文显身形一顿,静静伫立。那琴声渺渺茫茫,如同梦幻。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弹到这一句时,琴声中带了凝噎闺怨之感。而后便一直反复地弹奏着这一句,一遍又一遍。
宇文显有些怔忡了。
脑子里不知怎地突地浮现起那日在园中与慕君见面的情景。
扶桑花瓣缓缓飘落,落在她如玉般晶莹的玉足上。以她的玉足为中心,清泉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双玉足上,而后才转到人的身上。
他勾了勾唇,满目皆是笑意。
太阳被云层一点一点吞噬,当阳光变成橘红时,三益堂内的琴声终是停止。
宇文显从一种轻盈空蒙的状态中苏醒过来,转头瞧向三益堂高高的墙垣。
等了半晌,琴声却不再响起。
宇文显心中无比失落,轻轻叹了口气。
他甩了甩宽大的袍袖,召了三益堂前看守门户的老妪,“少君近日在做什么?”
老妪战战兢兢地道:“早上与黄昏会去四箴堂请安,白天会去后院玩耍……”
宇文显嗯了一声,挥手示意那老妪下去。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地上的落叶乱舞。他抬起头,看看高高的墙垣,眼中阴晴不定。
……
落花如雨。
慕君站在后院中,看着后院满地的落花,终是感慨。
“这秋天,终也是到头了!”
一晃眼,她来到这里已快十四年了。
与旧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少,有时,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
也许旧世界,只是她梦里的一个故事。
秋意深浓,雁鸣湖烟波浩淼。岸上的垂柳渐渐脱了绿叶,变得枯黄一片。扶桑花不再鲜艳,零落成泥。落英缤纷中,只余她一人立于天地之间,孤寂无比。
……
坐在自雨亭下,慕君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风拂过面颊,一只尚冒着热气的茶盏出现在面前。
渺渺这奚女何时变得如此识情知趣了?
慕君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突然笑了,“竟是甜的?”
“是甜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与轻松的声音。
慕君吃了一惊,连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几上,转身去看身后的人。
“是你?”慕君瞪大眼睛,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宇文显。
宇文显摆了摆手中的麈尾,含笑看着慕君,“如何不能是我?”
他眸中皆是笑意,漾着令人眩目的光芒,配着他俊朗的容貌,如同天底下一副最美的画卷。
慕君敛下双目,起身下榻行礼,“见过公子!”
“真是巧!”宇文显含笑目视慕君,“竟在这里遇到少君。”
“是啊!还是真巧……”慕君面上带了局促,抬眸悄悄看了宇文显一眼,又快速的垂下,“即是公子要用这里,奴便告辞了。”
宇文显却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在榻上坐下,微笑地看着慕君,“少君可知这亭,为何要叫自雨亭吗?”
慕君当然知道,这自雨亭,乃是用水车引湖水从亭檐流下,在四周形成一道水气屏风,令亭子四周轻凉。
她不仅知道,还知道这亭子就是以她所画的图纸而建成的。
“不知!只知这亭名起得真好。”慕君摇了摇头。
“少君请坐!”宇文显以指轻敲几案,示意慕君坐在对面。
“这亭子,乃是按照淮阳候府前少君所绘的图样建成。自建成后,那少君在夏季炎热之时,时常来此亭乘凉。”宇文显目中露出追忆之色,神色迷离。
慕君抬眸瞥了他一眼,眸中神色渐冷。
这是欺负她不知‘前少君’是如何死的真相吗?做出这一副思念元配的样子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