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湾痛痛快快哭过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表情，就像一个木头人，埋头走着，甚至不去看身边的赵港是否跟上。赵港被他父亲送来，独自一个人做了九个小时的高铁，那样小的孩子，一个人背着一个包，乘务员留心照看，可他竟也放心。毕竟是一个孩子，带不了太多东西，况且赵港也没有太多可以带的东西。小小的孩子背着对他而言很重的背包，紧紧地跟在赵湾身后，却也不敢去拉拉哥哥的手甚至衣角，他只是乖乖地跟在哥哥身后，亦步亦趋。地铁里人很多，很挤。几乎每一站都会有大量的人涌上来，涌上来、退下去，犹如潮汐起起伏伏，赵港费力地捕捉着哥哥的身影，可间或有人遮掩，那么多大人，他们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神情疲倦，将赵港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从那些胡乱摆动的腿中去寻找哥哥的踪迹，可是人太多了。哥哥像是一尾入水的鱼，游行飞快，他根本跟不上，又被层层叠叠的大人挡着，总是挪不动步子，甚至被裹挟着走向不愿意去的方向。
“哥哥！”赵港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身影，实在是追赶不上，只好喊出来。可是嘈杂的地铁站里，小朋友的呼唤那样的卑微，没有人听得到。哥哥越来越远，瘦削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赵港害怕起来——如果自己走丢了怎么办？在离家两千公里之外的陌生城市里，哥哥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可是自己却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哥哥慢慢走远，却走不了几步又被挡住。经历数次，他与哥哥的距离越来越远，哥哥几乎就要消失在遥远的那一边了。
赵港急得哭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哥哥！哥哥！我在这里！哥哥！”
身边的行人均被吓到，有妆容精致的姐姐俯下身来问他，“宝宝怎么了？找不到哥哥了吗？”
赵港只顾着朝着哥哥的方向奔跑，一边跑一边尖叫，“哥哥！哥哥！”他凄厉的哭喊声和小小的颤抖的身子为他赢得了路人们的怜悯，纷纷为他让路。
赵港跑得慌乱，眼泪一直流，他便一直擦眼泪，生怕泪眼模糊到看不清哥哥的踪迹，哥哥总是只有半边身体在自己的视野里，他舍不得，也绝不允许自己弄丢这半片视野，“哥哥！哥哥！”他跑得急促，一边哭喊一边拼命地跑，满心都是恐慌，小脸涨得通红，终于脚下不稳，整个人狠狠地扑在了地上，“哥哥！”
他并不喊疼，只是拼了命地叫“哥哥”，摔倒了就爬起来，爬起来摔倒，他就再次爬起来，可当他再一次爬起来的时候，哥哥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跪坐在地上，拼命地哭喊，“哥哥！哥哥！”他嚎啕大哭着，还不忘在人群里寻找哥哥的身影。他哭着爬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满心地绝望。
哥哥是这几年里对他最好的人，虽然他们的相处并不久，可是哥哥允许他存在在他的身边，他可以在哥哥写作业的时候坐在一边。赵港的爸爸和赵湾的妈妈总是很讨厌他的存在，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管教他。他能够被赵湾的妈妈容忍着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允许出现在阿姨的视线里。只要赵湾的妈妈告诉他爸爸今天见了赵港，那么他就会被责罚，由轻到重的责罚，越是哭喊越是不被饶恕。就好像连他的呼吸都是错的。可是哥哥不一样，他会关心自己累不累、疼不疼，爸爸和阿姨都不要自己了，可是哥哥回来接站。他找不到哥哥这件事，不是因为哥哥走得快，而是因为自己不对，赵港想，哥哥是不会错的，错的只会是自己，哥哥突然不喜欢自己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
如果哥哥也不要自己了，那么自己就是没有人要的小孩子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说，如果因为不听话被家里人丢掉，那么一定会死的。什么是死呢？他记得哥哥告诉他，死就是你消失了不见了。赵港不愿意消失不见，他还没有去吃过自己一直想吃的大蛋糕呢，还没有去过大人的游乐园……
赵港越想越害怕，拼命地哭着寻找，忽然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哥哥！”赵港顺着施力的方向看去，哭着喊。
赵湾听他哭得心烦意乱，又是觉得他可怜，大人不负责任又能怪谁呢？孩子毕竟还小，比自己小时候惨得多，又是自己的弟弟，一口一个“哥哥”，软软糯糯，而且听话懂事，并不是之前那个爱发脾气的小少爷了。可是又觉得自己可怜，半大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孩子，他要怎么做呢？
“不许哭！”赵湾不耐烦地冲赵港喊，他乖乖止住了哭声，乖乖跟着哥哥走。
赵湾整个人已经麻木了，这个孩子住在哪里？怎么生活？每天做什么？会不会丢？会不会生病？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像机器人一样，不自觉地竟已经快要走到学校了。
“过来。”赵湾将赵港拉到了学校的小树丛中，此时正是下午，暑热难耐，校园里活动的学生原本就不多，他找了块石头凳子坐下去，反复确认了身边没有人，这才叫赵港过来。
“你在家有规矩，对吗？”赵湾问。
赵港点了点头，红肿的两颗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对。”
“如果在家犯了规矩要怎么做？”赵湾明知故问，却也想问问他父亲有没有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大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却要求自己的孩子这样那样，明知不可能，却严苛地责罚。
赵港埋下了头，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不敢不回话，生怕哥哥厌弃，又担心哥哥也会那样对待自己，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会被打。”
“我这里也有规矩。”赵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