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天气都极好,阳光暖暖地萦绕在指尖让人心情都美丽了不少。夜间天气忽而变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板砖上,溅起的水花落在绣花鞋上,侵染出一圈圈深色。

    “太子妃,进屋吧。”碧玉立在温婉身边劝道。

    温婉微微颔首,眉间稍稍蹙起,心底有些淡淡的忧愁,无缘无由,就这么突然地钻进她心底。

    温婉想了好半晌也仍旧茫然,便不再思索,而是坐在了书桌前提笔沉思,刚提起笔窗外的雨声便越发大了起来,温婉偏头望了望稍稍一愣,按下心底的躁意望着手下纸张。

    今日答应了七皇妃,要为她肚中的孩子题些小字,这不应她来做,不过七皇妃既托给了她,她也自当认真仔细地好好想想。

    温婉托腮想了许久,碧玉见她迟迟不下笔便提醒道:“奴婢曾有幸听宫里的嬷嬷讲过,幼儿的乳名大多选些好记好读,写起来也简单好听的字儿,寓意好些或表达自己对幼儿的期望。”

    “心中知晓却迟迟下不了笔,不知为何总觉这些个小字都配不上他,想来是他母亲过于温良,故而他的小字也想特别些。”温婉嘴里这般念着,手指却抚上了腰间的荷包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才取下。

    荷包上简简单单地绣着平安二字,光是凭这针线活便能看出是七皇妃的手笔。荷包内有一张平安符,是七皇妃亲自去庙里求来的,本是为孩子和顾纵,竟又念着了她,叫温婉心中触动了好一会儿。

    她这一生人缘还算不错,但是这般细腻待她的屈指可数,除了几个交心人也只有七皇妃和顾容了。

    温婉望着平安符心中忽而滑过一个小字,忙提笔就要记却又忽而忘了,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她的指尖轻轻划着笔杆,脑海中乱糟糟的一片,手中的笔无缘无故地折断了。她望着手中已断成两截的笔怔了怔,心突然慌得厉害。

    “换一支吧,太子妃。”碧玉执了新笔递给温婉,温婉却是迟迟不接。

    她蹙紧眉头想了想突然丢下断笔起身向外走,吓得碧玉退后几步又忙追上去:“太子妃这是要去哪?”

    “七王府。”温婉脚步匆匆,长廊里的水湿了绣花鞋也不曾在意,只是向大厅走,雨落在发间身上也未躲避。

    “今日不是去过了吗?如今夜深了突然去怕是不好,更何况还下着大雨。”碧玉一边抬手替她挡雨一边劝道,“明日再去吧。”

    温婉脚步一顿,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碧玉的话,可目光还是望着大厅的方向喃喃道:“突然觉得心慌,似乎是来不及了。”

    温婉的眼眶微微泛着红,泪水就这般顺着脸颊滑落同雨水混在一起,一时间也分不清方才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什么来不及了?太子妃快些回屋吧。”碧玉茫然道。

    温婉轻轻应了一声,刚要转身便见一个下人急匆匆跑来,瞥见她眼底皆是诧异却仍是跪下了,嘴里道着:“太子妃,七皇妃突发恶疾病逝了。”

    忽有雷声响彻天空,直直地砸在温婉耳边,让她的身形晃了晃,借着碧玉的搀扶喝道:“诅咒皇室中人可是大罪!”

    “奴才不敢!是七皇府遣人来传的话!”

    “不可能!”温婉眉头紧蹙,松开碧玉的手匆匆赶往前厅,顾容正在前厅打发下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望着她,唇角微抿一言不发。

    温婉是断然不会信的,白日里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染恶疾病逝?可地上跪着的那下人一身孝服,表情悲戚,明显是从七皇府来的。

    顾容走近了些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道:“七弟妹她……”

    顾容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温婉反握住了他的手,微垂着眸望着地上那人道:“七皇妃病逝是大事,回去告诉你们七殿下,明日本宫会前往吊唁。”

    “是。”下人起身匆匆离去。

    温婉直至来时内心都是乱糟糟的,直到顾容握住她的手才清醒了些,未曾失态。

    顾容见她这般心中着实担忧,近日温婉时常去见七皇妃,无论过往如何,现如今关系应当不菲,突然得此噩耗对她必然也是打击,可如今面色冷淡不见悲意,与平素不符,又怎能不忧。

    “我明日要去瞧她,今夜须得早些歇息了,便先回了,殿下也早些歇息。”温婉说完便转身离去,神色清清冷冷,就连平日里用的敬语都忘却了。

    顾容眉心微蹙,心中暗道不好,温婉这副模样就像丢了心智般恍恍惚惚,今日看似正常,也不知明日会怎么样。

    在碧玉看来,温婉与往日里并无不同,只是话少了些,径自入了屋便歇下了,未望她一眼,兀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瞧了会儿床顶就闭上了眼睛。

    碧玉守了一会儿小声道:“太子妃可是歇了吗?”

    未有人应声碧玉便接着道:“奴婢知晓你心中悲伤,但是世事无常,太子妃还请节哀。”

    床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碧玉叹了口气静悄悄出去了,刚阖上门床榻上的温婉便睁开了眼睛,眼底晦暗不明。

    温婉未曾见到七皇妃的尸首,顾纵当夜便入宫请旨火化了尸首,说是因其身染恶疾易传染,若传播出去会引起恐慌,必须尽快切断传染源。

    所以温婉去时灵堂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和牌位,一干下人跪下地上低声抽泣,而顾纵则是立在木盒边扶着哭得几乎昏厥的何合以及掩泪的何合夫人,整个灵堂里看似一片悲戚,却无端透出一股冷冷清清来。

    温婉远远地站着,冷眼瞧着灵堂,瞧着灵堂里哭泣的众人,心底竟平静得很。

    她昨夜想了许久也猜测了许久,当她站在灵堂时会是怎样一副景象,她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会悲伤地与顾纵说上几句话还是神态自若地劝慰他,如今站在这儿却都忘了,只剩下丝丝入骨的冷意,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顾纵转头过来瞧见了她,面色一怔而后满目悲伤。温婉抬脚走近了些,顾纵忙要开口却被她阻止:“七弟不必多礼。”

    温婉转向何合恭恭敬敬地作了揖,垂首道了一句:“七弟妹一向温顺良善,如今突然病逝,吾心亦悲,但还请太尉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多谢太子妃。”何合颤颤巍巍地回应。

    “为何……”温婉顿了顿,并未接着问。

    她本想问怎么不见何蓁蓁,何蓁蓁与七皇妃感情那般深厚怎么可能不来,但转念一想,何蓁蓁的身份不足以出现在这里。她不了解何合,若是贸然问了让他对何蓁蓁心怀芥蒂便是她的过失了。

    何合夫妇又巴着木盒哭了一会儿便推脱身体撑不住了离去,背影沧桑可脚步却是匆忙不停,温婉瞧着他们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直到顾纵走近才回过神来。

    “七弟节哀。”温婉垂眸道。

    “多谢三嫂。贱内走得突然,臣弟如今无心招待三嫂,言语间若有不妥,还望三嫂恕罪。”顾纵眼神黯淡精神恍惚,时不时抬眼瞥一眼牌位,两行清泪骤然滑落,当真是痛失所爱后的绝望。

    “灵堂中阴气过重,三嫂身子弱,还是早些回去吧,臣弟想单独陪陪她们……”顾纵既已这么说温婉也不方便再说些什么,只能再宽慰几句离去。

    回府路上温婉一路默然,神色间不像是悲伤却像是在思索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十分不悦,让碧玉费解。

    近日里温婉同七皇妃的情谊她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可如今为何与她想的不同?莫不是伤心过头反而看不出了?

    “太子妃若是心中悲痛还请说出来,万不要郁结于心。”碧玉劝道。

    “你也觉得她生病了吗?”温婉转头看她,眼底疑惑很重。

    碧玉想了想才道:“七皇妃前几日瞧着面色极好,不像是病了。但七殿下也说了,是突发恶疾,恐是从前埋下过隐患,如今才发作。”

    “什么病来得这么凶猛,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生趁着她有身孕才发作?一尸两命,真是……真是好!”温婉红着眼睛笑了笑,避开了碧玉想要搀扶的手,在原地立了立才敛去悲伤。

    回到太子府后的温婉与往常一样同碧玉交谈,偶尔撑着脑袋望着天空发呆,困倦了便小憩一会儿,闲暇便磕磕瓜子,嘴角笑意轻轻浅浅,仿佛忘了七皇妃的事一般。

    顾容来时温婉也是笑眯眯地调侃迎接:“殿下今日回来得甚早,可是想念臣妾了?”

    “七弟妹虽火化了尸首,但所有的仪式都未变。”顾容一边说一边观察温婉的神色,只见温婉微微颔首应了句:“好。”

    顾容来这儿说些什么已是在心中排练过好几回了,唯恐说得不好惹得温婉红了眼,如今看来温婉却比他想象的要看得开,想来大概是他想错了,她们二人不过情谊浅浅,就如同萍水相逢得知噩耗只微微颔首聊表心意。这般也好,也省得她伤身伤心。

    顾容又闲扯几句,确认温婉未有异常方才离去。温婉似乎是倦了,打了个呵欠遣走了碧玉灭了灯,看似一夜安详却未有人知她曾离开。

    温婉的身影飞快地穿过街头巷尾,翻过七皇府的围墙落在了七皇妃的院子前。

    即便有多少人说,说些什么。无论顾纵表现得有多伤心多绝望,温婉从没有相信过染疾身亡这样的理由,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