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吃到了生平最可口的饭。饭是父亲做的,不得不说他的厨艺很差,甚至可以说连厨艺这个概念都没有。只见他将油倒进锅里,把土豆切成小块,翻炒几遍,加点盐,再添上水,等水开了之后,再将水舀起来,放下干面条,再将水淋在面条上,煮上十几分钟,饭就做成了。但是他却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了最可口的饭,我接连吃了三碗。
他租的房子在一户农家院里,周围是桃林和葡萄架。房东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和一老太太,他天天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听听秦腔,不时与老太太搭搭腔。只听说他是个仗义的人,但是平日里总是板着脸,不易让人接近。同租的还有来自马滩的一对夫妇,村里的三喜,还有小叔,小叔最近在西郊那边拉砖,好几天没回来了。出租屋靠近三环,远远望去,不计其数的汽车在三环的转盘上来来往往,像蚂蚁一样忙碌。发电厂里竖起两个巨大的烟囱,终日冒着冉冉白雾。铲车,压路机夜以继日工作,把一道道沟壑填平,又压得结结实实。再过几个月,所有的旧房都会被推倒碾平,高楼大厦就会雨后春笋般地矗立起来。
我很快就跟父亲一起上工了,我们早晨三点就起了床,扛起杨镐和铁铲,穿过茂密的桃林向工地进发,太阳还静悄悄躲在世界的另一端,道路漆黑一片,鸟儿在吟唱。我们走在黑暗里,心里感到无比宁静。到了工地,我的眼睛基本已经适应了黑暗。父亲吸完烟就钻进土渣堆里拣拾起来。一页页砖头被他扔到空地上,我手握削刀,蹲下来把它们刮得溜光。一块砖一毛钱,如果运气好,一天能拾一千多页,可以赚一百多块,也算是一个比较可观的收入。
天很快就亮堂起来,大地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拆迁队的开始大声吆喝,很快就汇集了一大群人。离我们不远处的篷布里也呼呼滚出个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三喜。三喜看到我们,懒洋洋地打了声招乎就离开了。接着,父亲就跟我谈起他来,他说别看三喜没文化,他那张嘴能把人哄上天去,他亲眼看见三喜在一帮财大气粗的大老板面前,把牛皮吹上了天。三喜说他在某某地方有工地,总共算下来有三四个,他还有专门的施工队,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施工,只要把这块地转包给他,他可以把砖头、钢筋拣得连渣都不剩,保证三个月之内就可连本带利地把钱还给他们。实际上他连屁都没有,却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所有的人都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如愿得到了那块地。父亲说完又抽了一根烟。
太阳从东边灰色的天空那边爬了上来,热量直泻而下,烙在人的脊背上。那对夫妇也持续干了几个小时的活,正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休息,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我,“这小伙挺能干。”我笑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们心里很不舒服,因为那一小块地是父亲跟他们一起从别人那里揽下来的,起先他们的有一打没一打地干,无论怎么干,最后挣得都比父亲多。现在多了我,我跟父亲的劳动成果很快就超过了他们,相比之下,他们就吃了亏,他们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他们的情绪很快就表现了出来,他的女人有事没事就跑到我们的地界,嘴上说是看看,实际上是东扯扯西拽拽,抱起一摞砖心满意足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