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道坊，是长安一百零八街坊中，距离皇城南大门朱雀门最近的街坊，而且紧挨着长安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在兴道坊中，即使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里面的抠脚大汉也都在指点朝廷政事得失，品论黄紫公卿轶事。
在如此喧哗声中，墙角两个面对而坐的少年就显得尤为安静了：一个单手托腮，眨巴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另一个则完全趴在桌上，两眼无神地盯着木桌上的纹理。
两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从西市河岸边来到此处的辽和夏天赐，在此等候前往兵部述职的苏烈。
“辽大哥，你说苏烈大哥这都进去个把时辰了吧！该不会是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中了，拉着他做上门女婿吧！”
“不会的。”
“辽大哥，那你给我说说长城这一路过来有什么有趣的事和见闻呗！”
“一直都在赶路啊，我在车上看书。”
“嗨！那太可惜了啊！那你给我讲讲西域和长城的样子呗！”
“西域到处是戈壁黄沙，我们就生活在绿洲里……长城是一座很高的澄清，背后有军镇烽火台……”
“打住，打住！我说辽大哥，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干巴巴的呀？茶楼里一辈子都没出过长安的说书人，都比辽大哥你讲的生动详尽！”
“那咱们去听说书的怎么样？”
“…”
“辽大哥，你说这墨子大师位列稷下三贤之一，大唐名誉国师，天下机关术第一人，这么厉害的人当真的会收你做徒弟吗？”
“嗯。”
“喂喂喂，辽大哥，快看外面那个的姑娘！啧啧，这是当下最时尚的小山黛耶！辽大哥你觉得呢？”
“嗯。”
“我说辽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一直在啊。”
“哼！你明明就一直在听着周围的扯淡！要真有那份洞察和见识，老早就该在三省六部里喝着美酒佳酿了！哪里还会在这喝着粗茶磕着瓜子？！”夏天赐因为有些激动，一下子声音有点大，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几道不善的目光后，赶紧埋下头装聋作哑。
“天赐，‘长安之鬼’是什么回事，我听见有人说起这个呢？”
“‘长安之鬼’啊！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过这个故事。辽大哥你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呢，叫兴道坊，外面就是长安最宽阔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的尽头，就是皇城的南大门朱雀门。进了这个门就是皇帝和官员生活办公的地方了。咱们长安是有宵禁的，自亥时至寅时，各个街坊会关闭大门，路上也会有金吾卫巡逻。当然啦，这宵禁主要也是针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大半夜在外面晃悠的官员富豪可不少呢！然而这朱雀门是个例外，在子时的这段时间里是不允许任何人在附近走动的！据说以前有个王爷犯了都被杀头了呢！所以呢，有人就说，这都是因为朱雀门在子时会闹鬼，连宫廷法师都无可奈何，为了保全颜面就只好搞出这么一个宵禁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
“不会吧！辽大哥你不会真信了吧！这也就是那些个老人吓唬吓唬家里不听话的小孩才编出来的哎！‘吼吼吼，你再不听话就要被长安之鬼捉走喽……’”夏天赐边说边夸张地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把辽都逗乐了。
“在说什么有趣的呢？”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夏天赐背后响起。
“苏大哥你终于回来啦！”夏天赐惊喜地回头，摇晃着苏烈的手臂接连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见到兵部的大官了吗，接见的是侍郎还是尚书？上头讨论下来有什么决策吗？还有打听到墨子大师的住处了吗？”辽虽然没有开口，眼神却同样充满了期待。
苏烈轻轻敲了一下夏天赐的小脑袋，用眼神示意此处人多耳杂。两位少年也识趣地随着苏烈走了出去。
“呵呵，小天赐你也太忒沉不住气啦。”三人来到一个无人角落后，苏烈笑着说。
“嘿嘿嘿，这里没人了，苏大哥你就给咱们透透口风呗！”
苏烈托腮沉思半晌后，将在兵部的所见所闻略微透露了一些：
因为都护府一夜覆灭，长城又面临空前的压力，整个兵部都极其重视此番述职——由兵部尚书郭子仪亲自接见苏烈。
在述职结束后，郭子仪还屏退手下，单独和苏烈聊了一会，透露了一些朝堂上的讯息：事实上，李靖在确认都护府出事后第一时间，就飞鸽传书皇城，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武则天便让群臣各抒己见，朝堂一下子炸开了锅，当然主要是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由安禄山将军领头，而主和派则以魏征为首。
“安禄山和魏公是什么人？”辽好奇地发问。
“我知道，我知道！”夏天赐抢着回答道：“这安禄山啊，也是南征北战杀敌无数的一员猛将啊，在圣上登基之初的平叛中，那可是杀人不眨眼啊！后来就被调到了京畿禁军做禁军统领呢！据说他还有一半的西域血统呢！至于魏征啊，那就更不得了啦！人家可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光是做宰相的时间就比我活的都长哩！”
“小天赐说的没错。安将军在在朝堂上慷慨陈述都护府对保障中西贸易畅通的重要性，而且都护府作为大唐强盛和繁荣的象征，被人破坏而大唐不让肇事者付出代价，他国会如何看待我大唐？只有‘犯我大唐，虽远必诛’才能震慑宵小！而魏公却强调西域本是蛮荒化外之地，一个都护府的运营每年至少消耗了三个州的赋税。而都护府保障的那些西方商客，他们带来的货物也大都只会流向上层，于民无益徒增奢侈之风。况且今年各地水旱无休，各州光赈灾就很吃力了，轻启战事定会出现加重饥荒。还有一旦从各州抽调精兵前往西域，虎视眈眈的秦、宋必会有所动作。”
“西域才不是什么蛮荒之地！”辽皱起了眉头。
“就是！要我说，安禄山将军说得对！犯我大唐，虽远必诛！我们大唐就需要这样的气魄！”夏天赐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哈哈，当时在尚书大人面前，我也委婉地表达了主战的态度，长城男儿不畏死！不怯战！岂能容宵小在西域放肆！可是你们猜尚书大人怎么说？”
“尚书大人立马提拔苏大哥做个平西将军，领一支精兵杀去？”夏天赐笑道。
“哈哈，小天赐你说书听多了吧！尚书大人只是微微一笑，对我说‘主战的并不一定是勇敢，主和的也不代表怯懦，要知道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啊！’”
看着两个少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苏烈想起尚书大人最后轻声补充的那句：“吾恐大唐之忧，不在长城之外，而在萧墙之内啊！”
“那争论最后的结果呢？”辽问道。
“圣上实在是英明！做出了一个既能扬我国威又不影响边疆驻防的决定：诏令四大藩王率本部王府军前往西域杀敌立功！”苏烈脸上露出由衷的钦佩神色。
“高明啊！这可是一箭双雕，不对，是三雕呢！”夏天赐兴奋地说：“我猜圣上早就看那群王爷们不爽了！现在正可以借此机会削弱他们，又能保证边关安全，还不至于影响各州布防和赋税。而且藩王要是拒不合作，更是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咔嚓了！高，真是高啊！”
苏烈笑着摸了摸夏天赐的脑袋表示赞许，“这话可别对别人说，知道不！”
“苏烈大哥从尚书大人那里打听到墨子大师的行踪了吗？”辽问道。
“嗯。实在太不巧了，据驻留长安的墨家门人说，墨子大师在获悉都护府出事后，便立即动身去长城了。所以我打算带辽即刻动身返回长城。”
“啊？两位大哥这么急着就要走！我也要随你们一起去长城！”夏天赐撅起了嘴。
“小天赐，你听我说。我有预感，这次的都护府事件只会是一个开头。以后长城的战事只会更加激烈更加残酷。你过去的话肯定不安全。”苏烈按住夏天赐的肩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无比严肃。
“天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的！”辽也真诚地盯着天赐，一字一顿地说。
“以后一定会相见的！相信我们！”苏烈也附和道。
“可是……”夏天赐泫然欲哭。
“别可是了！天赐，咱们中午喝的不够尽兴，我提议现在再去找个地方，一醉方休！”苏烈语气中带着不可拒绝。
于是在附近的一个酒楼里，三人还在高歌畅饮中举杯结义：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苏烈。”
“我，辽”
“我，夏天赐。”
“今日在此义结金兰，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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