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姐,有人找您,说是您的表哥,他正在大厅坐着等您。”前台挂了电话,小茉莉长舒一口气。镜子前的白哔哩正忙着用粉扑往脸上按压厚厚的粉底,想掩饰掉鼻翼两侧密集的雀斑。一边按压一边问:“什么事啊?”
“没有,问退不退房,不退的话去办理下续房手续。”小茉莉不想告诉她,“我先下楼去办一下,你等我。”
“k。”白哔哩并没有多疑。小茉莉披上黑色的呢子大衣,趿拉着拖鞋,出了门。
小茉莉远远看见酒店大厅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她的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那男人眉眼竟与许一是和许一非兄弟两有几分神似。她轻轻的走过去,像一个万圣夜披着黑斗篷的女巫,飘然来到男子跟前坐了下来。
眼前这个男子,黝黑的皮肤,浓黑的眉毛,嘴边是一圈近期未曾打理而冒出的粗糙胡渣。与哥哥们白皙的皮肤,英气的剑眉完全不同,但整个五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你是小茉莉?”他操着一口章立乡下口间问,言语中显出几分激动。
“恩……你是……?”小茉莉其实早已知晓答案,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证明自己的身份。
男子激动的搓着冻得发紫的皲裂的双手,急着说:“我是表哥,许家传啊!”
小茉莉弯起嘴角,笑靥如三月桃花。她要服务员端来两杯拿铁,温柔的说:“表哥,抱着捂捂手吧。”
男子手捧着奶白色的咖啡杯,眼睛有些红肿,淡淡的说了句:“真香……”
“外面冷吧,看你,手都冻红了……”小茉莉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手摸了摸男子粗糙的手背。
真凉。
“没事儿,习惯了,干农活比这冷,照样冻着。”男子有些迟疑,几次欲言又止。“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爸,没了……”
小茉莉抽回手,大惊失色,三秒后她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责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等我身体好点就跟他换个肾的吗?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啊……”
男子的眼圈也红了,他强忍着泪水,反过来安慰小茉莉:“怪你啥,这么多年,是我们欠你太多了。”
在坝上摔下来的第三天,小茉莉从iu转到了普通病房。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这一切对萧宇来说仅是悲剧的开始。小茉莉送进医院抢救的那一天,他和许玮华接到通知,心急如焚的赶到手术室外焦急的等待。当护士告知他们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时,萧宇撸起袖子说,抽我的。
萧宇狠狠的抽了许玮华一记耳光,当着医院很多来来往往的人面。“是谁的,他妈的到底是谁的?”萧宇在医院走廊咆哮着,脖子上青筋暴出。这是他第一次打骂许玮华,许玮华一下子懵了,从天上狠狠的摔在地下,眼泪簌簌掉落下来。
“说啊,小茉莉是你谁跟生的野种?你他妈个不要脸的溅人!”萧宇气得不停在地上转圈,可许玮华一言不发,他抬起拳头想再次打许玮华的时候,许玮华把脸迎了上去,咬着牙说:“打啊,你要么要打死我,要么就继续当王八!萧宇,你想离婚,我随时都可以跟你去办手续!”
萧宇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许玮华哭着冲出了医院,这一刻她的心死了,她原以为的爱情在这一刻幻灭了,而她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对萧宇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依赖。当他打下去的那一刻,打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情感联系。她伤心,流泪,并不是因为爱情破败后的心碎,而是那一瞬间她素日以为的那个对她温存有度,言听计从,疼爱有嘉的男人死了,她自以为的幸福生活结束了。而这些与爱无关。
她恨萧宇,不信任她;她恨萧宇,最在乎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孩子;她恨萧宇,没有为了她可以不计较一切的爱。可萧宇从来都把“你是我的一切,我就是为你而活”挂在嘴边,这前后强烈的反差让她瞬间清醒了。她决定赌下这一口气,把这个秘密隐瞒一辈子。她要给萧宇戴上这一顶绿帽子,要看着他暴怒愤恨,看着他在余生的日子里受尽情感的折磨。可她不知她赌的这口气,害惨了一家人。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天。柳枝刚刚抽出嫩绿的细芽。许玮华的肚子日渐大了,萧宇白天忙着上班,没有办法照顾她,于是将许玮华送到了乡下农村娘家待产。说来也巧,许玮华的弟妹也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两个大肚婆生活在一处到也惬意的很。萧宇每逢周末都带很多吃的用的来看许玮华,有时候一周来两次,村里人都羡慕她,说她找了个靠谱的好男人。入夏没多久,许玮华的弟妹就在家中早产生下一个女孩,生产时发生了大出血,险些没了性命。虽然命救了回来,可大夫说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没过两天许玮华也在家中生了,顺顺利利产下一个七斤三两的大胖小子。她开心的不得了,期待着周末萧宇来亲自抱抱这个胖儿子。就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许父和许母扑通扑通双双跪在了她面前。“爸,妈,你们这是干啥?”许玮华放下怀中酣睡的孩子,欲要拉两老起身。可许父许母执意不起,许母老泪纵横,哭着说:“华啊,妈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要是你不同意,我们两就真的活不了了。”
“咋了,妈,啥事,你说啊!”许玮华急得直跺脚。
“你和你弟,能不能把孩子换了?”许母乞求的说。
“妈,你说啥呢!那咋行?!”许玮华下意识的退回坑边抱起孩子。
这时许父大哭着磕起头来,只听bang-bang-bang脑瓜子撞击水泥地的声间。许玮华又急忙放下孩子,哭着拉住许父,“爸,你这是要干啥啊,爸……”
“我就快死了,华,你弟媳妇以后怕是都生不了了,许家要绝后了,你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老许家断子绝孙吗?”说着他一边哭一边拉起自己的裤腿,只见小腿肚子上好大一片溃烂。“你瞅瞅,我一直都没敢跟你说,我这糖尿病已经治不了了,没几天活头了,华,爸求求你了……”
破旧的房子里,橘黄朴素的灯光幽幽的照在新生儿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好看极了。萧宇如珠如宝的小心翼翼抱着这个婴儿,目不转睛的反复打量着说:“这闺女长得真俊,真白,真像你。”
许玮华强忍着泪水,挤出了一丝微笑,说:“这么小,你能看出啥来,净胡说。”
“真的,你看这个鼻子,多像你,还有这个小嘴,你看你看,还咂巴嘴呢,嘿嘿……”
看着萧宇抱着这个女孩爱不释手的样子,许玮华提着的心渐渐放下了。她心想,其实也没太大的关系,反正都是一家人,在哪里养着都一样,反正萧宇爱的是她的人,男孩女孩,弟弟的,我的,都一样。
“表哥,在章立,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哥哥了……”小茉莉陪许家传走向119路公交站,还有几步就到达的时候,小茉莉从羊毛大衣里伸出手来,牵住了许家传粗糙冰冷的手。
许家传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二十三年来,心第一次无所适从。他从未牵过这么细嫩的手,虽然不够温暖,但很舒服。
“事过境迁,我们的身世,就让它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吧,好吗?”小茉莉轻声细语的说着。
“恩。”许家传用力的点了点头,说话间,两个来到了公交站。
小茉莉要许家传站在候车椅上背对着她,她一个跨步站上了椅子,跳上了许家传背。
“哥哥,背我!”
耀眼的阳光下,洁白的雪地里,许家传背着小茉莉转了好几个圈。两个舒展了眉头,开心的笑了。小茉莉紧紧的搂着许家传的脖子,感受着他宽阔的背,好像搂着的是许一非,又好像是许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