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风多起来,时常没有目的的来,没有目的的又走了。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橘黄色的路灯照亮着整条中央大街,天上有浅淡的月光和星光,月光和星光很安静,只有晚秋的晨风汩汩的在耳畔流走,不疾不徐。小茉莉聆听着丝丝风声,像耳鬓厮磨时的喘息声,像恐惧时的心跳声,像黑夜里遥远的争吵声,像拘留所里许一非镣铐划过水泥地的声音,也像她无数次想象过的,许一是倒到殷红血液中绝望的微弱出气声。
她就这样沿着中央大街,从黑夜走到了天明。眼看着东边山脉上一点点泛起鱼肚白,整个天空渐渐亮堂起来。这时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这么早的来电,还是第一遭。
“喂,是……萧莫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遥远而空灵。
“是……你是哪位?”小茉莉掉头往酒店的方向走。
“我是你舅家的孩子,你表哥,许家传……”
小茉莉停下了脚步,怔怔的身在晨风中。太阳缓慢的爬上山脊,把东边天空染成了一片浅淡的粉色。“呃,表哥,你好……”
“真不好意思,一直没啥联系……”电话那头非常客气,“这次找你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能帮我的尽量帮,你说吧……”
“真是不好意思,大姑的事我们没来……警察通知我们家了,可是我在外地打工,我爸……住院了,现在就住在在县医院,身体不太好,跟你姥爷一个病,糖尿病转成了尿毒症……这两天情况不好,医生说换肾的话,才能……活久点……但是我的肾配型不成功,爸……想让我联系你,看……能不能去做个配型……”男子吞吞吐吐大半天,终于把自己此番目的简明的告诉了小茉莉。
“为什么找我?”太阳缓缓升腾起来,红通通,大而圆,没有温度,也不耀眼。
“妹儿……只有你能救爸……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其实……那不是你舅,是你亲爸……”男子吞吞吐吐,一句话噻了半天才说出口。最终他以最朴素的语言把二十三年前的偷龙转凤的秘密讲给了小茉莉,他以为小茉莉会惊讶,甚至愤恨哭闹。
望着天边,小茉莉嘴角露出来了不屑的笑容。一切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她似乎早就解开了谜团。
“哥哥,你别着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还是一家人就行了。等过几天我先去医院看看舅舅。我……刚刚流了孩子,要休息一段,还有这边妈妈的案子一直没结果,不过你放心,等我稍好一点我就去医院申请配型。”
“太……太谢谢你了!我……嘿,等我这边放假我就回来,请你吃饭……”男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挂了电话,小茉莉打开手机搜索着:尿毒症患者禁食的食物。网页缓慢的打开,借着初升的明亮日光,小茉莉念着:“高钾的食物,哈密瓜,黄豆,坚果……”
县医院的混合病房中弥漫着尿液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小茉莉推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3号病床半卧的这个戴着深棕色帽子的干瘦老头,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老头笑着抬起胳膊招唤她过来,紧紧攥住她的双手,颤巍巍的说:“莫离啊,你能来看我,真好……”
小茉莉反握住老头苍老粗糙,瘦得皮包骨的双手,嘴角扬起来幸福的微笑。
十二月二十一日,许玮华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小茉莉的禁令终被解除了。这一天对于白哔哩和小茉莉来说,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白哔哩迟发的结业证终于到手了。白哔哩买了一顶樱桃红的毛线帽送给小茉莉,小茉莉戴着它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远远望去红红通的一小点,真的很像一颗成熟的红樱桃。咖啡缓缓升腾的热气迷蒙氤氲,熏湿了白哔哩浅棕色的长睫毛,日光混合着咖啡的热气,在她碧蓝色如海洋般深邃的眸子里荡起层层涟漪。
“终于结束了!跟我回美国吧!我拿到结业证了,哈哈!”白哔哩兴奋的说,鼻翼两边深褐色的小雀斑也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可以吗?”小茉莉像个孩子般问道。
“sure!”白哔哩开心的说。“我家里一年四季都非常温暖,不像这里,冷死人。我们可以开着我家那辆老爷车一路开到海边,从家到海边只有十五分钟……”
小茉莉的思绪在白哔哩眉飞色舞的话语间蔓延开来,她想象着自己光着脚丫,穿着洁白的纱裙,踩在柔软而温暖的沙滩上。湿润的海风轻轻穿过她的头发,在耳边低吟浅唱,洁白的裙摆飘荡在海天之间。如她偶尔做的美梦般,岁月静好。唯独少了那个穿花衬衫的少年。
“是佛罗里达州吗?离这里是不是很远?”小茉莉眼里满是憧憬。
“非常非常远,东边是大西洋,西边墨西哥湾,那里还有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我都会带你去的,哇,好期待……”白哔哩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起来。
这时小茉莉打开放在椅子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羊皮盒子放到了桌上。白哔哩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碧蓝的眸子中流露出无限惊恐,笑容逐渐消失殆尽。小茉莉意识到了白哔哩的恐惧,小心翼翼欲要打开盒子,白哔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伸手想要阻止她,可盒子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白哔哩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
酒吧光线昏暗,播放着老旧爵士乐。位于老城区,又不是周末,到了晚上八点多顾客也寥寥无几。几杯洋酒下肚,酒精开始上头,迷醉感渐渐涌了上来。原本是是来处理许一是和许一非和小茉莉之间关系问题的,结果没说几句兄弟两就吵了起来,白哔哩厌烦他们的争吵了,大声吼道:“你们能不能坐下来把问题给解决了,吵架有用吗?要不然你们就打一架,谁把谁打死了,另一个就可以和小茉莉在一起了!像个娘们一样,只会吵吵吵……”她的话无形中刺激到了两兄弟,许一非松开了揪住许一是领子的手,醉醺醺的挑畔道:“有种你出来!怕吗?从小到大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妈妈心中的乖乖仔,燕城第一大状,你也就会装得像个绅士,其实就一个斯文败类,干一些骗女孩儿上床的龌龊事,你敢跟我打一架吗?你不敢,你怕破坏了你的形象!人渣!呸!”
“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是老大,谁是弟弟!”说着两人相互纠缠着,踉踉跄跄出了酒吧的门。白哔哩看着他们的背影,端起手中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起身准备尾随而去,却被酒保拦住她结账。白哔哩急匆匆结了账,出去寻两兄弟。
她赶到后巷的时候,许一非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许一是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她蹒跚着走到许一是跟前蹲下来问:“喂,你没事吧!”
也许是疼痛作崇,也许是酒精麻醉,也许太多的东西压在心底令他透不过气。许一是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踩得稀巴烂的毛毛虫,一边哭一边重复着:“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白哔哩把耳朵贴近了一些,想听得更清晰。
“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原谅我……是我,是我害死妈妈……是我亲手把她埋在山上……是我……我是个混蛋,我是个人渣,我是畜生!……呜呜呜呜……”
白哔哩缓缓的站起身来,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一把防身用的水果刀,酒精在她的血液中咆吼嘶吼,愤怒和疼痛支配着她的双手,一刀刺下去,她看见殷红的鲜血从许一是的身体汩汩的流淌出来,他痛苦的哀吟着……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盒子,白哔哩很意外,也很不解。
“放心吧,盒子里的东西永远的消失了。秘密永远埋在地下了。”小茉莉想起那天参加父亲火化仪式的情形,她趁所有人不注意把刀藏在了父亲的衣服里,熊熊烈火燃烧着,父亲和凶器焚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恨他玷污我,伤害我,因为……你爱我,是吗?”
白哔哩看着自信笃定的小茉莉,微微的点了点头。
小茉莉关上盒盖,握住白哔哩毫无血色的冰凉的手,轻声安抚道:“忘掉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就你跟我。来,过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就要帮彼此保守好秘密,爱,必须有契约。”说着她站起身来把嘴唇贴向白哔哩的耳畔,说出了在拘留所最后对许一非说的那六个字。
飞机穿越厚厚的层,在离地几万英尺的高空飞行着。放眼望去,一片蔚蓝。脚下是浩瀚的太平洋,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地平线。白哔哩手捧着小茉莉那顶樱桃红的帽子,身边是空着的座位。
“小姐,请问您身边的座位有人吗??”空姐问白哔哩。
“她有事,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