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封斯?奥古斯都,你还记得你与紫烟月初遇的那个秋天吗?这样的疑问,时常会从我的心底升起,是的,哪怕你已是逝者,可因你而生的惆怅困惑依旧在我的心里萦绕。我知道,那一年正是银皇神木斯雷维尔的落叶年,在通往你的家乡洛瑞珀的道路上堆积着一尺来厚的银色木叶,踩上去松松软软,一丝声音也没有。我也知道那正是落日如血的时候,我记得你那时坐在斯雷维尔的巨大树根上,吹着芦苇做的箫管,可吹奏出来的又像是“二十四桥明月夜”里的箫声。在风吹叶落的声音里,木叶悄然委地,苍鹰唳叫而过,斯皮瑞特溪流在叹息,恒古的寂寥在这一刻张开双手拥抱住了你。

    你那时感觉到了孤独吗,那种极易分泌出酸涩与空虚的情绪?我不知道。但我的确看见你觉着倦了,把芦管收起,别在腰间。你微微抬头,去看那盘踞在天与平林之际的红色,夕阳照亮了你的脸,也照亮了你黑暗幽深的眼底,也让你眸中的那一抹紫色更显神秘。

    你看见,一个紫衣的女孩,骑着马,背着剑,从山坡小径上缓缓而来。

    你没见过她,你心中疑惑,你很没礼貌地看着她。

    她身后是数百里的晚霞如幕布似的拉开,她在你面前勒住马,她抬起脸来,一个年轻普通的女孩。

    她问你说,你认识她吗?你摇摇头说你没见过她。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呢?”你告诉她说:“我喜欢紫色”她笑了,声音好像夜莺之鸣。她又问:“那么,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说:“我喜欢看天空。”她追问你为什么。你有点烦她,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趣,觉得她真对不起那紫色。但你还是告诉说:“就是喜欢呗,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这个答案,与你对我讲的截然不同。我记得你告诉我说:“为什么喜欢看天?因为它很美啊。春天时我爱看那雨洗之后明净如镜的天空,夏天有四季中最灿烂的星河,秋天有最美最冷的月,冬天的天空没什么好看的,但我依旧爱看,不为别的,就为她纯洁的一片苍白。”说的真好啊,真好,我当时对你的话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还记得你说这段话时的语气、表情,还有你那隐藏着某种颜色的眼神。我对此记忆犹新,而有一个女人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也得到了你的这个回答,却哀伤了很久。

    你的回答这样简单,却让骑马的女孩又笑了起来。她点点头说:“你讲的真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喜欢一样东西不需要理由,所以放弃它也就同样不需要理由呢?”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你看着她,越发觉得她可恶起来,于是你有点生气地说:“正因为我没有理由地喜欢一样东西,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放弃它。倘若放弃它也不需要理由的话,那么放弃它的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是我。”说这话时,你盯着她的眼睛,算是对视。可她又笑了,你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爱笑,为什么要笑的这么频繁,明明人世间充盈着黑色的大雾,为什么还要像个白痴似地傻笑?你无法理解她,甚至有一种敌意在你的心底滋生。

    这个时候,她似乎又要问你,你以为她会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于是准备狠狠地回击她,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带刺的言词。可她却侧着脸去看那棵几乎遮天蔽日的银色巨树,轻声问:“那就是银皇神木斯雷维尔吗?”你有点愣住了,心想她是不是换话题换得太迅速了。可她脸上那种突然浮现出来的崇敬神情叫你于不由有点骄傲,于是你点点头,带着点自豪的语气的说:“是的,那就是我们洛瑞珀人最敬爱的母亲树:银皇神木斯雷维尔。”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你,栗色的瞳孔中绽放出一种你从未见过的辉煌的瑰丽的色彩,如同阳光下破散的浪花水珠折射出的光亮,令人震撼,又叫人迷醉。你呆住了,你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你甚至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睛里能迸发出这样的光彩。

    她凝视着你,声音好像远方传来的渺茫歌声,好像带有一种莫名的意味,她说,那么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了。你没听懂,你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点,无根源的寒冷是蛇一样的东西,它在你的身上缠绕。你不明白她话中含意,但你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

    你很少把你的脆弱给别人看到,这一次也是这样。

    于是你又盯住了她的双眸,褐色的眼里是你独有的一份狠劲。你说,素不相识,为何说我是你要找的人呢?

    她轻声讲,这是命运。

    你大笑,却是佯装,你说,命运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好像斯皮瑞特溪流里的鱼。

    她笑而不语,此刻,夕阳即将完全落下,最后的那好像溅落的鲜血似的光终于要死掉了,黑色在它的体内凝聚。

    她收回目光,身后是那垂死的。她说,你记住,命运已经开始了,现在带我去洛瑞珀。

    她又说,这是必然。

    你无言以对,只是沉默。你看着她,好像过了一千年。你说你不想带她去,因为她以一个虚幻的理由来要求你。

    她又笑,说可是天已经黑了,你不应该回去了吗?

    你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洛瑞珀人呢,我还可以是别的地方的人啊。她缓缓地说,空谷里,只有一个地方是人类的聚居地,那就是洛瑞珀。

    你不相信,说,可我们村庄旁边明明就有很多别的村庄,甚至我还看到过那些村子的房子上飘过炊烟。

    她忽而就怜悯地看着你,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居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的人总会有些幻想。

    你更加不明白了,疑问像丝线一样地散落在人的意识之海里,叫人头晕脑胀。

    你记不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隐隐约约只记得你带着她,沿着长满蕨类植物与落满银色树叶的小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洛瑞珀。她的那匹白色的马雄健而威武,你们身后的诡谲而又暗淡濒死的,还有一种气味陌生却又叫人熟悉,以至于你后来总是回想起这一幕。

    在最终的苍茫暮色里,大风吹起,黑暗或者其他颜色的气息忽而散开,在空气中破灭成淡若游丝的东西。

    在天地尚未完全被死神的斗篷遮住的时候,你与她走到了原木小屋组成的村庄洛瑞珀的村口,你发现,一切如旧。

    老巴顿依旧守在村口,等着你的归来;兰卡与亚当斯持着长矛依旧守卫着村庄;还有从神庙里放出的烛火的光亮,依旧叫人心安。

    你觉得那种寒冷消退了不少,你撇过头去看,发现,身着紫衣的女孩正抬头看那神庙,眼里却好像流动着冰霜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