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的胃翻了个跟斗,当我听到她与老巴顿一直围绕命运这个词交谈时。
我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未来的命运难以让人接受吧。
我从神庙里的典籍得知命运这个词汇,这个词也是老巴顿教给我的。
典籍上把命运解释为事先预定的人生轨迹,是指人的一切遭遇。但我又看到一个人在他的故事著作里说:命,是定数;运,是变数。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可其实我更赞同“世间是没有命运的”的说法,因为一想到所有事情是事先预定的我就觉得不舒服。如果真的有命运之说,如果人的一生是事先就决定好的,那么,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呢?人到这个世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认为世间并没有命运这种东西,如果有,也绝对不会是典籍上解释的意思,它的近义词应当是充满变数的人生遭遇,或者说不可捉摸的气运。
但老巴顿坚信命运的存在,甚至因为我对命运的质疑而斥责过我。洛瑞珀里的人也相信命运,因此我找不到赞同我的人。
我时而在斯雷维尔出露地面的庞大树根上眺望远方,因为据村里人说那里有沟通洛瑞珀与其他地方的道路,也就是那夕阳下的小径。我经常期待会有一个人从那路上来,朝我走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世上没有命运。以前从来没有人来。如今终于有人从那路上来,却又是来和我说命运,难道命运是真的存在的吗?
谁来解答我的疑问?告诉我命运是何物?
假如命运让我去往远方,离开这个地方,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如果命运无法抗拒,那我真的会离开这里吗?
该死的命运,唉,我从未如此讨厌过这个词,以前只是厌恶,如今已是痛恨。
但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就好像水底的幽魂不愿意离开他的泥沙,浅滩的鱼虾不愿前往浩瀚的深渊大海。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我又怎能抛弃它,逃到另外的地方呢?
况且未来给我恐惧,没能给我希望。远方或许有很美的事物,但或许也会有白发的妖魔在等待着我,等待着将我食肉寝皮。这是预感。
而现在我坐在这里,圆桌旁,老巴顿与那个紫衣女孩另坐一旁,与我三分圆桌,烛火摇曳。
她没有动桌上的食物,她的眼睛里蓄满了烛光,呈现出温暖的红色,掩饰住了她的眼神,她说,“其实吃晚餐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还是要带走他。”
老巴顿笑笑,说:“如果吃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胖子就是世界上沟通能力最强的人,因为他们经常吃。”
她挑眉,那你是想要说服我,还是杀掉我呢?
先说服,如果行不通,再杀掉你。老巴顿很淡然,残忍的话说起来一点也生疏,仿佛这样的话他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我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说的话叫我觉得他很陌生,这个世界是哪一处零件坏掉了吗?能够会让一位慈祥的神官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命运吗?
她撇嘴,似乎并不在乎,她说,她并不畏惧他,她随时等着他来取走她的脑袋,只要他可以。
空气给人的感觉忽而就变了,我能感受到寒冷的气息在蔓延,而且这气息蔓延在老巴顿的话里。
他说,我们不必如此敌对,倘若你放弃让他离开这里的想法,我能够保证你安然离开洛瑞珀。
然后被你们在路上杀掉?她说,够了,你们的手段我都知道,你们的底细我也很清楚,要么我杀掉你,把猎物带走,要么你杀掉我,让他死在你们手上。
某种气息凝重下来,我不由攥紧了拳头。
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被别人称为猎物的感觉真的叫人难受。我感觉我将要吐出火焰。
他说:“你觉得阿尔封斯会相信我会杀死他这种荒缪的事吗?”
我把你们的底细告诉他,把你们的计划告诉他,他就会相信我了,她说,如果你同意我把他带走,我就不揭穿你们,你们可以继续戴着面具活下去,他也会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她又说,与其被我杀掉,不如让他带着对你们的美好回忆安然离去,踏上征途。
他说,你就如此相信你能击败我们?你只有一个人。
她说,别傻了,这是命运,我敢来,自然是我能击败你们,命运之力加持于我,你们又怎能阻挡我呢?
他说,希望如此。
他又说,或许你有这个实力,可如果他不愿离开呢?故土难离,再怎么样,这里都是他的家乡。你问问他吧。
她看向我,似乎想问我。
我低着头,只是默默地对付盘中的食物。
她又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她不生气,她说,你真的很有意思呢,可惜你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与妖魔一样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被豢养的人也会这样依赖妖魔吗?
我要喷火了,我说,你凭什么说他们是妖魔,他们那样和蔼可亲,对我那样好,反倒是你,自我遇见你之后,你就一直在说类似于“杀死”这样的词汇,这才是妖魔的秉性。
她并不愤怒,透出的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她说,外物总与其内在相反,你觉得我是妖魔,我反而可能是来救你的人,他们对你很好,反而是为了收获更多。
我打算装作没听到。
她说,你会明白的。她又看向老巴顿,似乎有点无奈地说,要不我们做过一场,谁赢了谁掌握他。
我注视着她,说,我不是你们的猎物。
她不理睬我,她只是看着老巴顿,那眼神叫人心寒,好像长满了充满寒气的冰雪。
他点了点头。
我们就都沉默。
忽然就有风吹起,从房间吹向窗外,这里虽然是神庙第四层,这个季节时而有风吹过,却不会有这样的大风从屋内席卷到屋外,烛光散灭。
于是月光便成了银色的蛇,爬满了窗户,又在木质的地板上爬动,最后汇聚成一团朦胧的皎洁。